“低咧，低咧，猪一样笨！再拿一块砖去！”‘嗵嗵’的车声掩饰不住父亲的吼声，那一推，我只觉得腰底突然间像折了一样的疼。忍着眼泪，赶紧从旁边找来砖块，重新向父亲抬着的三角架下塞。

“赶紧的，快，快！嗯，咋没么向口的！嗯，暮的连猪一样！没吃过猪肉，都没见过猪跑？吓死咧！我抬着呢，就能把你的手夹了？赶紧的！……”父亲的怒吼声，不时加杂着不满的推打，我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依照父亲的吼声，做为自己行动的向导。

“嗯，后头砖蛋没支稳！……”父亲一个搧耳光的架式拉开，吓的我赶紧躲避。

“躲啥呢！么大的女子咧，成天卸车呢，么个弦道都看不来，还要人说呢！嗯，就说两个砖蛋支的不一样紧，车拉咧这么重的砖，不拧，跑了去家？一屋没一个有眼色的，教到底，都连猪一样暮！……”父亲气哼哼的站起来，走到车厢轮胎处，用脚使劲的踢着，边踢边骂：“眼睛像叫骨叉给戳咧，看支的这俩个砖些，歪瓜咧枣的，迭到垯垯寻咧这么好两个砖！一天迭到屋弄啥呢，一个支车的砖都知不道老早准备好！”父亲的吼声二里都能听到。

我真想说：“爸，车销子紧了，光是我支车的问题吗？芒上疙瘩瓦块的，谁能保证俩个车脚子一定在一个平面上！地面就一定是平的？”然而，我深深的知道，这种话最好是不说，说了不但不得好，也许还会挨打。大街道上，谁愿意这样被父亲骂！

终于车头卸下来了，我赶紧向厨房跑，用盆子给父亲舀洗脸水，拿上毛巾，香皂，放在院子。

“爸，你洗手吃饭！”

“洗啥手呢，赶紧去拿手电筒去，给我照亮，我给车加点黄油，保养嘎！”父亲跳下车，直奔房子，拿出油枪，向车头走去。我赶紧拿上手电筒，跟在父亲后面，灯光紧紧跟随他的手。

“嗯，你不给车上照，给我手照啥呢？就问我手上有花呢，还是给我手上打黄油呢？没本事就到哇看呢！还讲究你一天灵醒呢，我看连你妈一样，暮的连猪一样！给这儿照！”父亲大吼。

站在父亲旁边，我真有一种逃跑的冲动。街房邻居，人人都在听父亲责骂自己蠢笨无能，传到学校，我又成了大家的笑料！幸亏张伟国没有考上，如果被他知道，我又该怎么在学校活人！

“慧娟，就说你么大的女子咧，给你爸照个亮都不会？你爸忙咧满满一天，也赶紧给帮忙把啥弄好，吃饭家，总不停叫你爸出声弄啥家！掌柜的，我这垯啥都好了，就光等着给你下面咧！”母亲站在厨房房檐下，出着大声，肆无忌惮的喊。

看着母亲的样子，我压下怒火，冷静的大声说：“来，你来照来！”

“我照就我照，么个事么，屁女子言馋很！”说着母亲便大步从厨房走到前院，接过手电筒，歪着头骂：“就这么个滥事，就当你能行！”

“照，照，照，赶紧照！人忙咧一天天咧！”父亲不耐烦的吼。

“掌柜的，包着气，那说叫我给垯垯照家？”母亲一转身，笑呵呵的问。

“这儿，这儿！”父亲像吃了火药一样，大声吼：“嗯，连猪一样！手电筒中间是黑的，你么大的人咧，不懂？还骂娃呢？你比娃还差一节子！”

无处躲藏的我向后院猪圈走去，假装上厕所，耳朵听到父亲一声声的怒吼，不用眼看，就知道他的面容有多么狰狞。玉立抱着孩子站在槡树下，看见我嬉笑着说：“活该！……”

一句话，气的我头发几乎要竖起来，恨恨盯着玉立，玉立笑笑，用嘴向前院呶呶，示意他说的不是我。

“暮种！我给你说过咱俩个是亲姊妹俩，我咋可能说你嘛！妲己显花她的本事呢，去，这回没显花好！”

听着玉立满嘴的混帐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恨！冷冷的向猪圈走去，心里不知道这个家怎么了！耳朵里父亲的责骂声依然不断，我却懒得听！

“娃尿咧，娃尿咧！”玉立突然大喊，俩只胳膊，把孩子伸的远远的，一种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得玉娟：“哇哇”大哭。

我赶紧从猪圈出来，接过孩子，端着她蹲在地上“嘘嘘”着，让她尿完。

玉立甩着手上的尿液，指着孩子的脑门低声骂：“不是个仔！你蕞爷要不是没办法，才不哄你呢！……”

“玉立，你都不害怕把你烧死了，叫娃把你叫爷呢？给你说，咱俩人连娃都是亲的，亲的，你咋就不信呢？看我还哄你弄啥？”生气的我瞪着玉立，低声骂。

“嘿嘿嘿，你哄不哄，天知道，反正我不信！芒上人都知道，只有你个傻子一天心甘情愿的叫妲己欺负呢！你给芒上看，谁家娃到他家屋就是咱这么个？我就见你不当，妲己一回打我，你还帮忙拉呢，我才给你说实话，你还不信！你么聪明的，一天咋都不分析嘎？妲己到咱个跟前连老虎一样，啥都不准，看个电视，电影回来都是一顿饱打，一跪，跪到半夜，还叫你当保人，也罚跪！到咱爸跟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正的嘴念佛，手喋活！你看着么，将来妲己再打她这个蕞货你来问我！”玉立得意洋洋的看着我，那鄙视的眼神似乎我真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傻子。

玉娟拉了，我蹲在地上，看着玉立说话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清楚，歪理却有事实依据，神仙来了，也只能叹气。着急的我吸口气问：“你光记着别人打你了，那你记没记得都为啥打你了？……”

“走走走，我连你不说！妲己欺负你活该！傻屁一个，分不清瞎好！”玉立生气了，生硬的打断我的话，转身向厨房走去。

“猪模样！就他一天本事大，本事大，你一个人弄去！”母亲从前院来到厨房，低声骂着完，大声喊：“谁给你爸端饭家！赶紧的！玉立，去，你给你爸先把茶端去！去，去，去!赶紧去，妈这垯赶紧下面，一时面就调好了，你再给你爸端干面。Nia正洗手呢。”

玉立在母亲的推搡下端着保温杯去了，房间传来玉立的说话声：“爸，你喝茶！我妈给你把茶烫好了！”

“饭？饭呢！人饿了满满一天，不端饭，可把茶端来咧，这么热的天，端这么烫的茶，怕喝的你妈屁呢！”随着“嗵”的一声，玉立飞也似的逃出了房间。保温杯摔了！

“嗯！……”母亲端着面碗，恨恨的哼了一声，不高兴的大声吼：“真个是当爷呢！一屋人扶手扶脚的，人知道你爱喝水，就叫娃先给你把茶端过去，饭紧到后头就来咧，你看你些！”

“得是你家一天三顿饭吃的饱饱的，我一天做么重的活，车颠簸一天，肚子饥的连啥一样……”父亲声低了。

“哎，掌柜的，赶紧吃，赶紧吃，面好的很！炒了些豆腐，葱，红萝卜，香很，掌赶紧吃，赶紧吃，上午你走了，我家连娃也没做饭！就等你回来做新饭呢！就说你今个咋可回来的这么晚的,路上有啥事呢？”母亲笑嘻嘻声音，像哄使性的小孩一样。

“我今个把砖送到中南山咧，多了几十里路，……”父亲声音平顺了，似乎还有些得意。

“哎，咋送的么远的！……”母亲惊讶的大声问。

“远了，钱多么，人还少装卸一回，轻省！你猜，今个挣咧多钱！”父亲露出欣喜的之声。

“多钱？”

“今个俩趟，一远一近，不算油钱，光算收入，整整五十五块钱呢！”我和玉立站在房门口，看着父亲得意的挑着面条，边吃边说。

“娘呀！这要再是这么挣钱速度，哎，拿我算，一天五十五，十天就五百五，一个月包多做，就是做上二十天，也一千一百元呢！比那一个工人，嗯，俩个孽娃工人都没有车挣的多！工人就准任个工资涨咧，也就三四百元没处去咧，咱这，嘿嘿嘿，……。雾些账也就不用愁了！”母亲惊喜的拍着双手，像小孩子一样几乎蹦了起来。

“嗯，嗯，嗯！稳当嘎些，么大的人咧，就你会算账！车都不烧油咧，平时都不保养咧，也不耍麻达咧？天天就这么好的收程！”父亲歪着头，嬉笑着瞪了母亲一眼说。

“那我才算咧二十天时间！对，再刨一百，还有一千呢!不行，再刨二百，就算八百，也是两个工人的一个月的工资！”母亲一本正经中带着得意。

不了，我今晚鼓着鼓着到砖厂把砖装好，明个想跑两趟远路,多挣俩个！”父亲更是一脸的笑容和决心。

“哎，好，好好好！照掌柜的，你要蒜不要？要呵，我给你拿一个蒜骨朵去。一吃，你赶紧挺到炕上歇嘎！”母亲喜笑颜开，一转身：“走，掌到给灶火走，吃饭走！妈把汤面调好了，慧娟，你连娃先吃，拿妈把娃抱上！”

“妈，你咋不吃？”玉立笑呵呵的仰起头问。

“妈吃呢么，妈咋不吃？妈先给娃喂口奶，你俩个先吃，吃完给咱哄娃，妈再吃饭。叫你爸歇嘎，你爸今个息歇的咧。”母亲接过玉娟，拿着蒜去了房间。

饭盛出来了，玉立却不像以前吃饭那么积极，他的眼睛定定的盯着我，却没有下手端碗。盖好锅盖，正想端饭，玉立却一把夺过我手下的碗，嬉笑着，什么也没放，直接跑出厨房。

看着玉立的样子，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毛病！”

“咋？雾一碗饭是我先端的，你能端，我就不能端了？”出了厨房的玉立，却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说：“谁毛病，我看就你毛病多！”

看着玉立道貌岸然的样子，我真的很无语，心里清楚的知道他那样做的原因。只是觉得他的心思可笑，愚蠢极了。多说无益，还不如忍忍，吃自己的饭，省得日后麻烦。几口饭下肚，突然，眼前一黑，只见一只铁瓜“嗖”的一下，我的饭碗被玉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

“家家家！给你的碗，这是你的饭，我不要，我吃我雾一碗！”眨眼间，玉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似乎我抢走了他的饭。

霎时间，我只觉得肺要被气炸了，定定的瞪着玉立，嘴里不知道什么，才能让蛮横、无理，自作聪明的玉立顿时醒悟。

“咋？我把你的饭还给你，你还嫌咋？你这人咋是个这！”玉立嬉笑着，一本正经，突然，板起脸，瞪着牛眼，恨恨的骂：“再看，再看，把你俩个眼给挖了！”那狰狞的面容与父亲没有半分区别。

看着虚伪蛮横的玉立，我怒了，大声吼：“有本事，你试豁嘎？……”

“咋，咋，咋？看大人一时没到，你俩个就打捶呢？慧娟不像么大的娃咧，娃把你叫姐呢，你看你些！玉立，就说你俩个好好吃饭呢，可嫌咋骂仗呢？”母亲抱着玉娟突然来到厨房。

“嘿嘿，没咋！我姐把我的饭端去了，我连她换过来了，她就瞅我呢！”玉立笑嘻嘻的对母亲说，说完赶紧端着碗向厨房外溜。

“嗯，不像啥！他姐当的屎出来咧！一个锅里的饭么，他要换你就叫他换去，有个啥嘛！赶紧吃，吃完了，今晚连对门你二婆睡去，你二婆叫你呢，今晚上不要你洗锅！”

听到母亲的话，恼怒的我却无比的清醒，多说无益，母亲本来就近视，偏爱蒙瞎了眼睛，这对母子迟早有翻脸的时候。忍忍，何必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低下头，长出一口气，端起碗，却一点胃口也没有！直径向二婆家走去。

“妈，我抱娃，你赶紧吃饭！”身后传来玉立‘懂事’的说话声。

“好好好！那你给咱把娃抱上，操心端娃尿，……”

玉立飞也似的从我身边跑过，身后传来母亲高声的叮嘱：“大队看电视时间包长了，你爸要老早睡觉呢！”

看到这一幕，鼻子里一酸，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心里忍不住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学学玉立？耍奸溜滑，满嘴谎言，唯利是图！看人到这个屋吃的多开，谁就是你，臭种一个！”

然而，另一个我却忍不住的说：“你学玉立？你紧做活着，都挨骂呢，你还学玉立？谁叫你不是个男娃？再说了，玉立挨的打还少？”

有了这样的安慰，我的心平静不少，只是这种居无定所的借宿生活越来越多，我总觉得睡在别人家别扭。

早晨从二婆家回来，父亲的车不见了，厨房没有半点做饭的痕迹，母亲却睡在炕上，一动不动。又气又急的我，推醒母亲：“妈，你咋没给我家做饭呢？”

“嗯？慧娟，你回来了！你爸今早走的早很，四点多就开车出门了，早上起来，我才给烧水，加水，发车家，头出门都五点多了，我就说时间早再眯噔嘎，这一呵可睡过咧！”母亲边说，边坐起身子，揉揉眼睛大声喊：“玉立，玉立，妈说赶紧起来，起来，念书去咧，时间不早了！”

玉立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出来，一看天色，不高兴的说：“时间还早着呢，把我叫这么早弄啥？”说完又躺下睡了。

“哎，咱这一屋总是个错牙挎子，一个嫌迟，一个说早，起来，起来，慧娟也包厥嘴咧，妈把你家引到街道一人一碗羊肉泡馍咋像？”母亲边穿衣裳边笑嘻嘻说。

“啥？”玉立来精神了，‘嗵’的一下子从被窝钻了出来，快速穿着衣裳。

“妈，我是嫌饭迟了，不是想吃羊肉泡馍！就是到羊肉泡馍馆，时间也迟了！”我拉着脸，心里不高兴的说：“光知道乱花钱！我爸成天骂人说挣钱不容易，咱屋没地方睡！”

“不迟，迟啥呢！今个有集呢，人羊肉泡馍馆老早就起来咧，看把你聪明的！……”母亲不高兴的瞅了我一眼。

“妈！咱本来可以做饭的事，为啥要吃羊肉泡馍嘛！我爸成天因为钱的事发愁呢……”我打断母亲的话正说着，母亲斜着眼，板着脸不高兴的吼：“走！蕞娃家一天管大人的事呢！给你家吃羊肉泡馍还把你给亏咧？放人nia沃娃些，一听她妈给买羊肉泡馍，高兴都高兴死咧，谁就是你雾一蛋子货！脸拉呵就像谁欠你的，吃呵吃，不吃滚！”

“妈，我吃，我吃呢！”玉立穿好衣裳跳下炕，谄媚一样立在母亲跟前，笑嘻嘻的说。

“嗯，还是我这傻儿好！她妈说啥他听啥？慧娟，照你还吃不吃，吃呵就跟我走！”母亲梳完头发，拿上钱，出门了。我和玉立跟在后面，向街道走去。

红红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大马路上不时有学生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去。看着有人上学了，我心急如焚。羊肉泡馍馆刚刚支起大锅，正在街道上生火。看到这样的情况，母亲愣住了，惊讶的喊：“哎，这人做生意咋这么不积极的！”

“人要么积极的弄啥？集上八九点以后才上人呢，这会生火不是很正常嘛！”我低声嘟囔了一句。

“嗯，没事，没事，我给你婆婆说，叫她单独给你姊妹俩个做一点，要不了多长时间！”母亲继续向前走着，大声老远呐喊：“哎，四婶，就说你咋才生火熬汤呢！这生意都来咧，看还吃不成！”

“淑梅，你来咧！做的早了没用，你能知道，咱这集上有会的时候，八九点以后来才人呢！大热天的，吃羊肉的人少了。要是冬天，还好些……”

玉立紧紧跟在母亲后面，大有不吃不走的架式。看到这样的情形，我转头向家里走了，回家厨房到处找馒头，却怎么也找不着。生气的我背上书包，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