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无字天书中记载的那个故事，在陆吾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来。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

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陆吾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帝江，你个混蛋，骗了我，骗了天成，骗了众生！”

“呃，真相向来都不是美好的，难道不是吗？”帝江微笑着应道。

“在你的思维里，从没正眼瞧过自己所创造的一切。我们在你眼中，完全是不值一提！”

“呵呵，能看出这一点，你也算不容易了。”帝江对陆吾投以赞许的目光。

继而他沉声说道：“余原本希望，失忆的羿在人间听到这个故事以后，可以迅速恢复所有神识。那样的话，余就能兵不血刃的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嘿嘿嘿嘿，可惜事情没你想像得那么顺利啊。”

“是的，这正好说明了一点，欲速则不达，它能够让余更专心在幕后重新设计每一个步骤，以保它万无一失。”

“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帝江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继而说道：“你都找到这里来了，还要问余是什么原因吗？”

“可我还是希望亲耳听你说出来。”陆吾强忍着心中悲愤说道。

“哈哈哈哈，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毁灭世界了。每个灭世传说里的超级大反派，不都是以此为终极目标吗？”

“你撒谎！”

陆吾气得浑身发抖，怒驳道：“以你的力量，随时可以毁灭整个世界，为什么要拖到现在？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当中若没有什么顾忌，鬼都不会相信！”

“哦，你在怀疑余的能力？”帝江眼里突然射出一股冰寒之光。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邪恶力量，但我更清楚，没有后羿的帮助，你将一事无成！”

这掷地有声的话一说出来，帝江脸上充满了吃惊的表情。

“连这也看出来了！难怪有胆来玄阳宫了。”帝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世界尚未诞生之前。

时间短暂停滞了一会，随后他对陆吾吐露了真言。

“余做的一切，就是要让我们三位再度重聚！可是仅凭余的力量，让女娲回来确实是有些难度。所以余只能先让羿恢复真身，而后与他一起联手复活女娲。”

“你想复活女娲，尽管去找后羿好了，凭什么要这个世界一同陪葬？”陆吾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小家伙，你还不明白吗？”

帝江一脸同情地瞧着陆吾，眼睛深处浮出了一抹笑意。

“这个世界，本就是余等所创。这里每一个生灵，每一滴水，每一片土地，都蕴有亿万分之一的造物主神识。同样的道理，万事万物中自然也有羿与女娲的亿万分之一神识啊！”

说到这里，帝江瞧了眼魂不附体的陆吾，继续说道：“尔等连同这个世界，只要还存在一天，余就无法将其全部清零归无，又谈何唤醒女娲的神识了？”

“所以你要丧心病狂地毁灭众生，好让整个世界回归到混沌之中？”

“事实正是如此。只有这样，余与羿才可以施展出无上之力，重塑女娲真身，让她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太残忍了！仅仅是为了复活同伴，就不惜毁灭现世所有一切！”

陆吾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你的心情，余很理解。”

帝江冷冷说道：“若你能站在余的立场上来看问题，就不会觉得这是件残忍，而是万分痛苦的事了。”

对创世主而言，这个世界不过是他们精心打造的一个玩具。

到了腻烦的一天，即使是弃之也不会觉得可惜吧？

如果将其摧毁，能够换来女娲的重生，帝江当然是不遗余力。

此刻，真相残忍展现在眼前后，陆吾全身心感到震撼，觉得这个世界上，奇迹实在是太少了。

高高在上的诸神，自以为不可一世，随意掌控着他人命运。

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创世主眼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真是理直气壮啊。”陆吾有气无力地说：“让后羿恢复真身，你就认为他一定会赞同你的计划吗？”

“肯定会同意，因为余比你更了解他！”

帝江大笑了起来，笑声还未完全消失时，便已接着开口了。

“看来余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一定会死不瞑目。”

陆吾只觉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散发而出，心里充塞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还记得你的那些虚伪同族是怎么害死女娲的吧？”

帝江的声音，仿若来自九幽之外，又好像来自虚无飘渺的遥远过去。

陆吾当然知道女娲为何而死，只是他从未在脑海里深究过此事。

遥想当年，善良的女娲，牺牲自己的生命拯救了逐渐崩溃的世界。

她所有一切，已经和整个世界紧密融合在了一起。

即使是强如帝江这样的超神，也没有办法将其区分开来。

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唯有将其彻底摧毁，大破而大立！

陆吾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现实已经够痛苦了，更痛苦的是，他突然间发现，帝江很可能说对了。

后羿不是尹天成，不一定会眷恋这个世界。

毕竟这三位超神，在宇宙尚未诞生之前，就共同生活了亿万年！

他们之间建立起的深厚情谊，又岂是芸芸众生所能动摇得了。

帝江一直在不停地刺激后羿，直至唤醒他的本来面目。

到了那个时候，觉醒的后羿，立场将和帝江一致，以复活女娲为己任！

复活女娲，就必须牺牲这个世界。

这对陆吾来说是个无法承受的巨大灾难，但对创世主们来说根本是无所谓，大不了再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这才是帝江的终极目的，而他现在也正是这样做的。

“不，不是这样的！”

陆吾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看着陆吾一脸痛苦的样子，帝江眼眸深处，浮现出一丝怜悯。

“只要你俯首称臣，余可以考虑给你一条生路。”

“生路？在你摧毁世界的同时，我若活了下来，女娲又怎能复活？”

陆吾虽然在回应帝江，可声音听起来很空洞，就像是另一个人说出来的陌生话语。

“呃，你的怀疑很合理，余刚才的用词不准让你产生了怀疑。”

帝江斟酌着，一字字地说：“在你和旧世界一同归无之前，余会将你的神识完整保留下来。女娲复活之后，将与吾等重新三位一体，从混沌中孕育出新世界。到了那个时候，只要给你的神识注入生命气息，自然能再度复活。”

“考虑真周全啊，想必这也是你对时空双子神，还有三位凶兽的承诺吧？要不然，他们怎肯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

“是的。新世界诞生后需要新的太古元神来管理，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帝江又道：“原先这份名单中并没有你，但余可以破例一次。”

陆吾沉默无语，心里充满了矛盾与无奈。

纵使活下来，在新世界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家已经没了，亲人朋友也已彻底消失。

接下来漫长岁月里，陆吾要一次又一次忍受良心的折磨，这样憋屈的活着又有何意义。

即使是选择了抗争，在强大到了极点的帝江面前，完全是无意义的徒劳之举。

相反，还有可能加深帝江的怒火，导致他提前毁灭世界。

此刻，剑还在陆吾手中，可他已斗志全无。

突然间，一阵清风轻轻潜入进来，在陆吾附近化作一个修长的人影。

“你来干什么？”

一见到来者，帝江眉头微微皱起。

“大哥，我只是进来见这小家伙最后一面。”饕餮低首站在那里应道。

曾经在诸神面前飞扬跋扈，趾高气昂的饕餮，而今却像只看门狗一样乖巧听话。

“没听到余刚才的话吗？”帝江笑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以我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言语能够说服之辈。”

“是吗，你不妨再劝劝，余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饕餮闻言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吾。

看着这双邪意的眼睛如幽暗光线一样射向自己，陆吾一下子愣住了。

偏偏这时候，饕餮笑着说道：“自古艰难唯一死，你就甘愿自己的生命如浮光掠影一样消失吗？”

陆吾怔住了，居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并不表示他怕死，也不是在犹豫。

而是突然之间，陆吾发现饕餮的笑容里有种狡狯之意，而且是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

这副表情，像极了在做坏事，却又怕被家长发现的顽皮小孩。

陆吾再迟钝，此刻也领悟出饕餮并非在简单劝降，而是话中有话了。

要不然，这头凶兽先前也犯不着大费周折的指引自己来到这里。

陆吾瞬间明白，饕餮不完全跟帝江一条心，可碍于老大的淫威，却又不敢公然反抗，只好强行闯进来，用这种方式暗示自己。

可他到底想暗示什么？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从字面上听不出来有何蹊跷。

哪怕陆吾心里琢磨了千百遍，甚至把它当作字谜拆开来分析，仍未能发现里面有什么玄机。

千想万想之后，陆吾还是察觉出饕餮刚才说的那句话，似乎语气和平常有一点点的不同。

他在说到浮光掠影四个字时，语速明显变缓了。

这在平常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不仔细揣摩，一般人很难察觉到这一点点的语气变化。

这时候的陆吾，心知饕餮在用那四个字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

刹那之间，陆吾的思绪，穿透了历史的尘埃，慢慢回到了过去。

“芸芸众生，莫不是浮光掠影，幻灭若朝霞……”

突然，从前饕餮在佛印寺里说过的那句话，在陆吾的脑子闪现不停。

他当场怔住，难道三年前的饕餮，就私下里提醒过自己了吗？

此刻，饕餮就站在他身旁，悠然说道：“是死是活，你做好抉择了吗？”

“这样的大事，多少得给我一点考虑时间。”

陆吾拖延起了时间，努力思考着。

灯光黯淡了下来，整座宫殿看起来阴森森的，仿佛全无生气。

帝江与饕餮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陆吾，就像是两座压抑的大山。

从前的饕餮，看淡生死，对生命有着超越常情的洒脱。

以他的性格，按理说这种时候是不该来的，可他却出人意料的来了。

这说明自己的行动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再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帝江拼命，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要想扭转战局，当务之急就是参破饕餮曾说过的那句话。

这太让人奇怪了，佛印寺时期的饕餮，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了真相？

陆吾越想越不对劲，饕餮虽然聪明，但有个毛病，那就是遇事冲动，很难冷静的分析问题。

想当初，不过是看到自己手中拿着祝融铸造的火灵剑，饕餮就立马生气的将其摧毁。

今天也一样，如此执着的帮助自己，冒着这大的风险，就不怕被帝江看穿吗？

毕竟饕餮与帝江只是名义上的兄弟，一旦惹怒了帝江，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将其斩杀。

可知晓了所有真相的饕餮仍旧是一意孤行，难道帝江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提前告诉了他？

陆吾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合格的阴谋家，在计划成功之前，不会笨到将它全盘泄露给他人。

况且，帝江的智慧超过了古今往来的任何一个阴谋家，他就更没有理由这样做了。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让饕餮提前看穿一切！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在他和尹天成被帝江耍得团团转的时候，饕餮早躲在一旁看笑话了！

难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假的，只有饕餮看到的才是真实一切？

不，这不可能！

突然之间，陆吾整个人傻了。

“浮光掠影，幻灭若朝霞！”

“浮光掠影，幻灭若朝霞！”

……

这句话不断出现在脑子里，最终让他灵光一闪。

陆吾骤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道理很简单，这句话根本没什么深刻含义，饕餮只是想让自己记起当时的情景。

在那个时候，现场除了自己和他以外，还有尹天成！

可饕餮为什么要刻意提醒尹天成的存在了？

尹天成现已是自身难保，怎可能还有逆转乾坤的希望了？

不，尹天成肯定没有死！

他绝对不能死，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尹天成不是女娲创造出来的人类！

突然间，陆吾怔住了，彻底明白了饕餮话里隐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