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母亲坐月子在所有本家的眼睛就像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一个人登门探望表示关心。侍候月子，父亲不时得出门放风，或者是出车，或是游玩。放学回家的我成了母亲得力的助手。九岁的玉立成了真正无人管制的游民。

眼看着麦子要黄了，家家户户都在地里点种着玉米。开车回家的父亲急了，不停的吆喝着，数落着，喊叫着别人家的进度。无处撒气的他，冲着我吼：“么大的女子咧，一天光知道刨窝窝吃，刨窝窝做的，知不道到地里种玉米去！大人一天忙的团团转呢，咱一天光知道坐屋做饭呢！怕做你妈的屁呢！锅包洗咧，到地里种地去！”

“爸，我一个人不会种玉米！”喂猪的我面露难色，小声对父亲说。

“你会吃不会？成天跟你妈种玉米呢，看都看会咧，沃有个啥学的！我看你光是个懒病！连你妈一样，光爱吃整在做现成！谁生下来，啥都会做的，还不都是自己学的！去，种地去。就当是学呢！”父亲手里提着镰刀，拿着磨石，蹲在地上，大声吼。

“爸，那我没种好，你可包骂我！我把行行推不端！不过我尽量给端里推！”

“嘿！你这娃咋是个这些，啥还没见啥呢，先给自己把罪责洗得干干净净！我啥时骂你咧，就算你把啥没做好，大人骂你两句咋？还把你脸大的很！怕人说！怕人说就把沃啥给好哩做！”父亲边磨镰刀，边斜眼瞪着我，不屑的吼。

放下猪桶，拿上工具，我走到父亲跟前问：“爸，你叫我种垯一片地去？”

“你随便种！只要去地里就行，种垯一片不是种，总要种完不是！”父亲低着头，使劲的磨着，随便一张口，我却觉得担子有千斤重！三亩多的地，就算是我和母亲两个人，一星期也未必能成完成！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嘴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母亲正睡在炕上，窗户、门紧闭着，我捏手捏脚的走进去，从瓮盖上提下玉米种，腾空书包，正打算倒种子，耳边传来母亲的问话声：“慧娟，你拿种子弄啥呢？得是你爸连你种玉米去家？”

“不是的，我爸叫我一个人种呢”听到母亲问话，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索绕在的心头。

“那你爸叫你种垯一片子呢？”

“我爸说叫我随便种！只要去地里就行，说种垯一片不是种，种完为止！”

母亲怒了，她抬起头，大骂：“你爸一天光胡放屁呢，看这么大个娃就能种完三亩地！他一天也是想如非非呢！本事大很，他自己咋不种去！妈给你说，你包听你爸的，你想种了就去把咱场地给种了，种完了，再把段四海那一弹地也给种了，就行了；大片叫你爸他雇人种去！一天总指屁着吹灯呢！他一天从来不到地里做活去，就当沃活都是拿气吹呢！就么容易的！你爸人呢？”

“我爸正到后院磨镰呢，……”

“嗯！羞咧磕字咧！年年磨镰，年年不用！镰刀都给洋人解咧渴咧，咱年年叫人割麦，今年这个情况他还磨镰呢！妈说你不到地里去，就到屋，给妈做个饭，洗个锅，给娃洗个尿布啥的，……”

母亲正说着，突然房门外传来父亲的怒吼声：“慧娟，就说你取个种子，取老咧！得是等上午端了再到地里去！”

浑身一激灵，赶紧大声说：“不是的，我妈给我说话呢！”手赶紧张开书包，向里面倒种子。

“都啥时候咧，还不给地里走，总到屋说得啥呢！”父亲吼声让我闭着眼都能想到他在外面那张狰狞的面容。

“你说说啥呢！上午端咧，你咋不到地里去呢！么大个娃就能种个地！我看你一天也是指屁吹灯习惯咧！三亩多地呢，娃就能种完吗？”母亲生气了，大声冲窗户外吼。

父亲跨进房子，斜眼瞪着我，对母亲说：“我啥时候说让你女把三亩都种了？大片我打算叫人种呢，那三弹蕞片片叫你女一种，不叫她种地去，光一天蹲呵吃家！咱啥都花钱叫人做了，我害怕把你家一个个都麻死咧！庄稼汉，自己不种地，光一天想着雇人呢！看你家有这个资本没有！咱屋现在这个情况，光都啃着吃我一个人呢！看我能榨几两血？你坐月子着呢，不叫她种去，还叫谁去家？一天光坐到屋，白吃停坐的，钱一天来得就么容易的？赶紧走！”父亲说着说着，火越来越大。

母亲软了，转头对出门的我大声喊：“慧娟，那你就先给咱种场地，种完了，再去段四海那一片子！”

“种的时候，看看邻家咋种你就咋种！”走出院子的我听到父亲在身后大喊。

来到地里，邻居家的玉米已经透牙了，离界线大约有两寸的距离。我心里一喜，琢磨着自己该用三角飞机推出多少麦苗，也能一样的礼性。

烈日下，麦芒变得那么的尖利，扎的人浑身烧痛，胳膊，腿，手全部被扎出了红疹，火烧一样的疼痛。热浪一股一股又一股，真有种快被蒸熟了的感觉。喉咙干的像冒了烟。算黄算割却不厌其烦的督促着地里的每一个人加紧干活。聒噪的鸟叫，湿热的麦热浪，狭小的空间，寂静的田野，汗流浃背的我突然鼻子一热，一股鲜血“咕咕”而出。紧张的我仰着头，胡乱抓了一把柴草擦拭着鼻血，看着身后种过的麦田，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虽然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却想得到父亲欣慰的笑容。止住了血，扛起自制飞机，提着种子，顺着河渠向着更远的一块地走去。

一窝，一窝，一行，一行，我咬着牙，忍着干渴与饥饿终于种完了。扛起农具，眼前一阵阵晕眩，差点倒地，赶紧坐下，等恢复好了，慢慢起身，再次扛起农具，拖着沉重的双腿，迎着夕阳一步一步的挪回到家里。冲进厨房，拿起大碗，在水桶里舀起凉水便喝。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案板上干干净净，看不见吃食。我心突然一酸，一种想哭的冲动在嗓子眼顶着，顶着。我不知道父亲在做饭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这个种地的孩子。

稍做休息，我推开房门，母亲醒了：“慧娟，你回来咧？！”一句话又转过身睡了。

忍着眼泪，走到炕边，推推母亲：“妈，咱灶火没个啥啥吃，连一蛋馍都没有！”

“没有了就没有，你给我说，我有啥办法呢！到你二婆家给你借个馍吃去！吃完了给咱做黑了的饭。”母亲冷冰冰的样子，让我伤心极了，看着背过身的母亲，没有办法，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默默的退出房子，站在案板边，借馍的丢人感在心中涌动着，心里不自觉的说：“贺慧娟，一个蒸馍能难住你吗？么没出息的！”厥犟的我从瓦罐里盛出面，拿出酵母，学着母亲的样子，和好面，让它醒着。面和好了，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忐忑的问自己：“慧娟你能把馍蒸好吗？可包到时候自己给自己惹事，找挨骂！”然而，木已成舟，硬着头皮，也要尝试一下。

提着两只水桶，半桶，半桶的向家里提着水，倒进锅里。饥饿的我一口口喝着凉水充饥。稍做休息，面醒了。揉面，做花卷等等一系列的工序我熟记心中，锅里放好大珍子，倒了一滴油，放了一根筷子浮在水面上。放好壁子，盖上锅，开始救火烧锅，一切就序，就连我自己也惊讶不已：原来，我竟然懂得这么多！心突然又热了，盼望着花卷出锅，看到母亲惊艳的表情。锅烧开了，气满了，从灶爷板板上取下了一根香，用指头量出两指头长的距离给它抹上灶台灰，点燃，插在了香炉中，做为计时的标记。这些动作，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回，锅里倒一滴油，放上筷子，那是防止粥溢过壁，锅滚记时，蒸馒头时间才会更标准……坐在灶台下，烧着锅，我心里一阵阵的得意。盼望着第一次独立蒸馍能迎得满堂彩!

花卷出锅了，它炫白，劲道，松软可口，狼吞虎咽的我吃了几口，赶紧切好菜，端着粥来到房间，激动的老远便喊：“妈，吃饭，起来吃饭！”

“饭可介熟咧？”母亲睡眼惺忪的坐起来说：“哎，上午你爸做的那饭么，没味不说，还死硬，死硬的！总没说人坐月子呢，给人擀点薄面，软软的一吃！嗯，男人家，沃指不住事！咦！慧娟，你二婆家馍蒸的这么好的？爷爷家出息咧，舍得鼓劲揉面咧！哎不对，这馍口味不对，不是对门你二婆家的馍，这是谁家的馍？”母亲拿起花卷，大口大口的吃着，嘴里赞叹着：“好吃，好吃，真的好吃！”我得意的看着母亲，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甘甜无比。

“这是你蒸的？不会吧？！”母亲看着我，瞪大眼睛，惊讶的问。

我高兴的蹦起来，兴奋的说：“就是我蒸的！妈，馍好不好？”

“好着呢！”母亲看看我，神情却暗淡了下来。等待的表扬没来，却听到母亲不屑的批评声：“我看你这一天纯粹是懒病！这像啥都会做么，一天死懒怕动弹的，啥都指望你妈呢！要不是我坐月子，我看你会蒸馍的本事永远都不拿出来，光等着你妈给你做好，吃整在，做现成的！以后啥能做了，就自己做去！忙天到了，该老早蒸馍，就老早蒸好，省得人做完活，屋没馍吃！再一天包么懒咧！”。听完母亲的话，我的笑容僵住了，心里莫名的后悔，最初的得意和期盼瞬间化做了泡影。

忙天到了，父亲选择了劳力充足的二伯家做为合伙对像。拉麦、辇场都用拖拉机，父亲只想借用二伯家劳力为我们家翻场，装麦捆。父亲觉得这样的好事只是能给“自家人”！大伯，四叔家劳力不足，根本不具本合伙的条件，所以只有二伯。

然而，一场合伙收庄稼下来，父亲心凉了。二伯家人多势众，事事以自己为先，拉麦、碾场，晒麦，闹草，一切结束，下地锄玉米了。父亲带着廋小的我和玉立铺好了麦捆，碾好，却难见二伯家人来主动帮忙。每每我请时，摔脸子，行动迟缓，满嘴的报怨：“合伙还不如自己一家人弄的快！”

父亲知道了，他淡淡的说：“不合就算咧，他家想来就来，不来也就算咧，咱这真是端着金碗讨饭吃！给人个便宜还落个口实！明年连谁合也不连他合。”

忙天刚过，父亲替人拉货，空车路过大荔县，又拉了平一车箱的大西瓜回家了。街房四邻，人人受益，本家亲戚更是喜笑颜开，一车大西瓜，眨眼间所剩无几。父母的人缘好到几乎登峰造极！谁见了都是满面笑容，高接远送！就连上坡“外婆”的女儿，也专程来家，一口一个“大姐，大姐”的叫着。西瓜自然是少不了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父亲除了下雨，天天开车出门拉货挣钱。母亲脸上的笑容在父亲出门后时常绽放给街房四邻；玉立的零花钱多了，学习成绩却越来越差，家里各种新添的零碎玩意多了，酒壶、茶杯、敬神的香炉、一摞摞高级的新碟子，就连喂鸡也用上了往日心爱，今日过时的瓷碟子；吃肉的时候多了，下雨天，别人家一年到头难见的猪肉就会准时出现在我家的案板上；玉立有了普通人闻所未闻的高级补品——“补脑汁”！母亲特意为他购买，想给他的学习助上力。然而，无论母亲再怎么相逼，他却不愿意喝那珍贵的高级补品。父亲笑他傻，母亲骂他拗，其实只有我知道，玉立怕母亲的特意，而暗藏杀机！——补脑汁有毒！如实向母亲汇报玉立的思想动态，却得不到正确的认识，反而是母亲莫名的责骂：“你心光短很，可得是没给你买，你想喝，玉立不喝，傻着呢，你就赖娃说补脑汁有毒呢！”话传到玉立耳朵，我又成了他的仇敌，因为我外泄了他的秘密，处处针对，事事使坏。出力不讨好的事，慢慢的我闭上了嘴！

五年级进入了邻村乡里的中心小学。吃过早饭，母亲拿着钱，给我和玉立发学费了，她笑呵呵说：“家，慧娟十五，玉立十块，哎，还包说，一个暑假慧娟织地毯的钱还把你俩个人的学费挣出来咧！报名去，把钱包丢了！”

玉立笑呵呵的伸着手，不断的试探着小声说：“再给一块，再给一块！”得寸进尺的他竟然趁着母亲不注意，抓住出一块钱，嬉笑着向外跑了。

母亲嗔怪着骂：“嗯，我把你个奸嘴，早上不吃饭，可到集上买着吃去！操心把学费包丢了！”

看着玉立的行为，我知道他怎么了，只是看看母亲那愚笨的样子，我的心里又气又恨！实话实说，挨打受屈的总是自己！玉立知道总给自己穿小鞋，沉默，受损失是的自己的家庭！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能看明白玉立的小伎俩，让他真正回归家庭。

“妈，你以后少给玉立钱，多连沃勾通！沃不是纯粹的嘴馋！……”拿着学费，心有不甘的我边向外走，边向母亲叮嘱。

“嗯，沃不是嘴馋，是啥！可我的饭有毒呢？一天没屁放咧！得是嫌也没给你一块钱，家家家！给你一块钱，也到集上买个啥吃嘎，就把嘴捂住咧！”母亲抽出一元钱，瞪着我的背景，站在街道不耐烦的吼：“给给给，这钱也是你挣的，你都拿去，我不要！……”

原本躲避的责骂如期而至，看着母亲糊涂、蛮横的样子，我又一次后悔自己多嘴。加快速度，匆匆的向中心小学赶去。看着街房异样的眼光，我心里恨的痒痒，不由自主的想：“到时候你就后悔了！”

迈进中心小学的大门，一切显得那么新奇：一排排整齐的教室，宽阔的操场，操场四周竟然有乒乓球案子，花圃随处可见，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但红红绿绿甚是养眼。来不及欣赏，突然，大广播通知所有五年级报名的新生一律进入教室重新考试！只考一门数学，笔、纸，橡皮，尺子，学校准备，升学成绩以这次考试成绩为准！四年级全乡期终统一考试成绩不予认可。

学校到处一片哗然，全乡多少个村子的五年级学生都来报名了，进门却是考试！我握着通知书，心里忐忑极了，暑假只知道编地毯挣学费了，哪里还看过书！重新考？……

试卷发下来了，教室一片低声叽叽喳喳和唏嘘声，监考老师一声呵斥，立马安静了下来。我看完试卷却一阵阵的狂喜！原来一个暑假竟然一点都没有忘记！快速的答着题，哎呦，不好，一滴墨水滴到了答案上，坏了，纸透了，根本没有地方写了。看看分值也就二分，算了，我觉得它根本不会影响我的升学机会。提前交完卷子，站在教室外，等候成绩和分数线。

考试结束了，同学们一个个报怨中心小学做的太绝，竟然来了一个突然袭击！考试题太难，没有做完的太多，太多！有人报怨监考太严，一点偷看的机会都没有！我静静的站着，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张伟国之流，竟然有一种感谢中心小学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

听完成绩，我内心兴奋中带着平静，走到宽广的马上路，似乎感觉到以后的学习历程像这平坦的马路一样平顺，不再受人嫉妒、欺负！不再被母亲要求照顾战争犯子一样的玉立！手里握着学费，奇怪的看到学校门口、教室外站着许多等候的家长，一个个神情紧张的议论着那低到脚踝的分数线。

刚踏进村口，看见彦大妈家门口站着一群人，一个个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母亲抱着妹妹，站在人群中，手舞足蹈的说着，人群中不时暴出了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慧娟做活在行很，就是懒的不动弹！要不是我坐月子，我还知不道nia会大珍锅蒸馍！花卷还蒸的好很！又虚，又软，又劲道。蕞娃家，硬给个好心肠，都包给个好脸色，那天后晌，她立到我跟前候我夸她呢，我就是宁忍呵都没说她一句好！蕞娃家沃不敢夸，一夸就夸脱咧！……”

“妈！赶紧做饭，我家后晌还要到学校去呢！”走近母亲，我接过妹妹，逗逗她乐。

“哎，慧娟，你可介回来了？那你考了多少分？考上没？”母亲一脸的惊讶，人群中大声的寻问。吵杂的人群突然间静了，一个个看着我，等候我的回答。

“走，回走，回去我给你说！”羞涩的我拉着母亲，不好意的说。

“哎，这娃些，说嘎可怕啥呢！这都是你妈，你嫂的，斌子考咧十二分，都给人说咧，你还有啥不敢说的！考上就念，考不上了就这儿收咯咧，正好回来给咱看娃！……”母亲不以为然的大声说。

“嘿嘿，就是的！沃可怕啥嘛！斌子回来的早，一听他的成绩，肯定是考不上，这还到屋使性呢，慧娟女儿娃，肯定比斌子强，说，说，tiang说，蕞娃家，有个啥嘛！”彦大妈一脸的期待。

“就是的！说嘎，说嘎，我家二候也没考好！咱这一坨就这么几个娃，你三妈家春平也考了二十来分，就看你咧！”侯大妈督促。、

“说，说，快说些，看几个你妈都等着呢，这娃咋是个这！”母亲一脸的急切。我不知道，她是对我的学习有信心，还是不愿意冷了大家的心。

“我考了九十八分！”被逼无赖的我当场说出了自己的成绩。

”

【作者题外话】：给大家推荐一本身边的故事，品味一下亲情冷暖，《走失的亲情》.tadu./book/736922/欢迎文友们多多转发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