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库走了，我却怀孕了，浑身像散架了一样的犯困。买房、怀孕，让我成了办公室里的话题，友好，羡慕，嫉妒各种复杂情绪和言语都冒了出来。无形，有形的压力，让我选择了逃离。几乎天天在部门点个卯，便去了女更衣室去睡觉，或者找个地方看书。

“慧娟，慧娟，办公室电话，赶紧的！”小杜老远咋呼着：“找这么个好个地方！你不嫌吵！”

“谁的电话？”

“好像说是你舅的！你快点。”

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三舅的说话声：“慧娟，你单位在哪儿，我开车来的。你表舅也在蓉城，我先来看你！”

听到三舅的话，我心里好一阵激动。然而一张嘴，猛然间才发现自己只知道单位，宿舍两点一线的距离。小杜帮忙，三舅终于把车开到了集团大门口。向领导请完假，带着自己的饭盒，提着袋子，穿着工作服，挺着微凸的肚子，向大门口快速走去。

一车枣红色的桑塔拉二千风尘仆仆的停在集团大门口，三舅高大，肥硕的身体占据了整个车门，黝黑的皮肤，拉着脸，嘴里叨着烟，冷冷的看着我从工业园最里面跑出来。

“舅，你来了！我请了假，……”它乡异地，看到舅舅，我异常的激动。

“上车！”三舅扔掉手上的香烟，淡淡的说着，便钻进了车门。

看到舅舅的反映了我愣了，心里劝自己：三舅虽然帮过你，但他和你不熟悉！

“舅，你的车真漂亮！你一个人来蓉城的吗？”

“嘿嘿嘿！”三舅淡淡一笑：“奥，你到垯垯住着呢，走！”

“给东面走，到转盘路再给西走。你先给前开，我给你说路！”第一次坐进小轿车，清凉而舒适，只是三舅的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舅，这么远路，你一个人开车……”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三舅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边开边吼：“嗯，谁没见过啥！就像光你做生意呢。么点钱，像谁把你能讹了！能做了做，不能做了算了！……”

听着三舅的言语，我的内心惊了：有这么做生意的吗？看着硕大的手指上那金灿灿的戒指，再看看那金属感十足的高档手机，花格子衬衫，我笑了，不仅对自己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爆发户嘛！

走进单位公寓，看着那掉皮的墙，陈旧的火车床，布满灰尘的行李放满了一个个床铺。三舅轻蔑的笑着，不断的‘哼，哼，哼’着。陪在三舅傍边，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却强装出笑容：“舅，我的床铺在最里面！走，你先坐呵呵，我给你倒些水喝”

“你就住这么个地方？”三舅的嘴撇到鼻角，一屁股坐在我的床边，拿起报纸看着。

“舅，你喝水！”不知所以的我，凉好开水，递给三舅，三舅头也不抬，只是‘嗯’一声。我不知道报纸的上面什么有趣的事情，竟能这么吸引三舅。

“舅，你看这宿舍简陋的，也没有啥招待你，你先坐会儿，我下去买点东西”

“不用！”三舅淡淡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报纸。

“要不，舅我请你吃饭，饭店有空调，比这儿舒适！”我拿出工资卡，心里想不明白三舅为什么这样冷漠。

“行！”三舅反映迅速是我料想不及的，没等我开口，只见三舅从包里拿出存折使劲递过来：“慧娟，你看，你看，舅存折上有二万元呢，但是取不出来！身上的现金用完了，你……”三舅的脸红了。

“舅，你需要多钱？我给你取！”

“一千元，一千元就行！”三舅的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

“行，那咱赶紧出门，银行快下班了！”一看手机，我赶紧督促。

三舅扔下报纸，拿起手里的小皮包，大步向外走，看着他积极的态度，我的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找对了话题！”

银行柜台前取出一千元四百元，存折上剩下一百元做为自己等一下次工资发之前的饭费。一千元给了三舅，超市门口，三舅坐在车里，我去里面买了两瓶酒，二包茶做为自己的心意给了三舅。一百八十元，心里算算，还有二百二十元，吃饭应该绰绰有余。

镇上最好的饭店，我大方的拿着菜单：“舅，你想吃啥点啥，别客气！”

“嘿，这些东西，我吃的都不爱吃了！没啥意思！”三舅随手翻动着高级菜单，一脸的不屑。

“舅，你再看看，总要吃饭呢，这是这一片最好的饭店了！”看着那动辄几十块钱一道菜的高级菜单，我不明白，三舅为什么还会是那样的表情。

“哼！点几个就点几个！陆地上的吃腻了，咱点两个海里的尝个鲜！鱼不吃，虾不吃，哎，海草……，没吃过，来一份！……”四个稀罕菜，一瓶高档啤酒。

“舅，你的生意好吗？”点完菜，我再次主动寻找话题，寻问冷冷的三舅。

“生意好的不得了！一盒治乳腺癌的药，成本连毛带草算齐全也不过十元钱，批发给经销商，一盒三十到五十元不等，好的时候还有可能到六十元！后备厢里拉的那几箱药，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三舅一脸的得意，霎时间脸上有了笑容。他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笑了：“医院挣的才多！成本三五十块钱的药，卖给患者竟然达到一百多！医院越大，加价越高，最高的达到了一百八十六。我这药销路特别好，我包了人一条生产线，光生产药，回来自己包装，现在国家打击这种方式，你婆给屋买的大铁门，我每次小车开进门，头门一关，一屋人都帮忙包装，就这赶不及外面要药的量，经常耽搁生意。外人不敢叫，怕出事，可信的人不多，我给的手工费不少，还找不到人。”

“舅，你要真是没有人包装药品，就让我爸连我妈给你弄吧，他家俩个人一天到屋也没活，我爸没事光打麻将呢，他身体不好，还是个死van，有时候都打通宵呢！你如果叫他家干些活，我爸就不会去麻将摊摊上咧，这样，对他身体好，少花钱吃药看病，也能解决你缺少人手的问题！包药的事，你放心，我爸人，你也知道，手又巧，心又细，只要是你交待好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出错的。”听到三舅的话，我的心一下子兴奋了，脱口而出。

三舅冷冷的，冷冷的，半天没有说话，喝完一杯酒，把头扭到一边，冷冷的说：“么远的路，我为啥要到你家屋去？我找谁不都是给钱，门口大塬想包药的人多着呢，给谁不给谁，我心里有数儿呢！给谁，我是帮谁呢。”

听到三舅的话，我的心里“磕腾”一声，一阵心酸突然涌上心头，脑海突然闪现父亲常说的话：“你叫他一声舅，你就是他的孩子！抹下脸皮，有啥不能说的！”

“舅，你就当是帮我呢！你看我刚毕业，在单位里只是一个普通职工，工资就那么一点儿，挣的钱除了自己吃饭，剩呵的都给我妈寄回去了。可是那还远远不够家里用度。我爸身体不好，几乎天天吃药。我妈一个农村妇女，光会卖个小百货。小百货任个不挣钱倒赔呢，我妈只是不算账，光看自己连毛带杆挣咧多少钱！从来不算积压、破损、遗失的成本，更不算自己踩扎的成本。只要手里有零钱就好，顺手就花掉！等下一次进货，又得借钱。她眼光老土，花同样的钱，进的货不好卖！说是做生意，其实只是干习惯了，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罢了！你看玉立还在外面流浪着，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娃回来了，我想给娃把病好好看嘎，看好了，媳妇一娶，最好是离开那个环境。玉娟还在念初中，我一定要让她考上大学！将来，我们姊妹俩个帮玉立一个，他的日子也就能过的去。可是现在，舅，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真需要你的帮助。”说着说着，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夹肆意的流淌着。

“我为啥要帮你呢！没良心的人！……”三舅白了我一眼，鄙视的骂：“上大学，我给你寄生活费，你给我打过电话吗？问候过我吗？本来给你么点钱，对我来说连指甲缝遗的都不够，看你沃样子，算咧！钱撂到水里还能听到“噗通”声！喂狗还能看见摇尾巴！原以为，支助你是给自己修条路……”三舅嘎然住嘴，头扭到窗户边，向外看去。

“舅，你错怪了我了！上学的时候公用电话很少，全校就两部电话供学生用。每逢过节的时候打电话的人队，排的有二里路！况且就算排队，打不上电话的人是多数！因为值班室的老师也有下班的时候。我一般都是错开高峰期，给你打电话。有两次是我妗子接到的！有两次，家里没有人！晚上的时候，我们上晚自习，根本没有时间，所以电话我都是在白天没课的时候给你打的！我打电话和你接通的时候只有一次！你想想看，回家再问问我妗子，看看情况是不是属实！我打电话的次数是不多，可是舅，你知道，我家的情况不允许我那么消费！……”听完三舅的责骂，我叹口气，苦笑一声解释。

“没钱，没钱我可以给你么！打电话能花几个钱？你至于嘛！”三舅财大气粗，不以为然的吼。他字正腔圆，铿锵有力，而我却不想再解释什么。自立自强，无欲则刚是我自己最大的人生信条，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又能如何？

“我不是给你说过，你需要多少钱，你张口就行！就你一个月么点生活费，对我来说也就是两包烟钱！我给人送礼，一送就是几千、几万！二百元，说实话，你再叫我心自在些，两个二百对我来说都是啖不起牙个事！你娃就是不会做人！人没说，活勃勃，转勃勃，吃了喝了落两个！……”

听着舅舅的数落，我的心里突然闪过一句俗语：饱汉不知饿汉饥，还嫌饿汉没力气！可转念一想，三舅的话虽然浮夸空大，可是最起码听起来让人暖和！

“舅，我再给你要一瓶！”看到酒快完了，我赶紧喊：“服务员！……”

“不要了，不要了！”三舅冲服务挥挥手，转头对说：“哎！喝酒要气氛呢，你一个女人家，又不喝酒！我一个人喝没有意思，算咧！这还有一杯呢！喝完就算了。”

听到舅舅的话，我自觉的去了前台，一看账单，吓了一大跳！四盘菜，一瓶酒，算上餐具与纸巾，一共一百九十四！握着二十六元钱，我慌了，看着餐桌上吃喝的三舅，住宿问题成了我的心病。赶紧拿出电话，向满库求救。

“满库，我三舅来蓉城了，吃完饭，我这儿钱不够了，晚上总不能叫我舅住到集体宿舍吧。”

“没事，你好好招待，宾馆开个房，我马上给你账户上汇钱，两个小时就到账！你放心！”

“银行马上就下班了，……”焦急的我压低声说。

“没事，你先开房，账到最后才结呢。开房只需要身份证就行。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你……”听到满库的话，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不等他话说完，挂上电话，去餐桌陪三舅了。

“我还有事呢，这儿就不坐咧！”三舅看见结完账的我，站起身说。

炎热的天气，没有冰箱，那带着海腥味的大餐，一闻就吐，看着那些未曾动几个筷子的菜盘子，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咯着一样的难受，却不得离开。

“舅，我买房了，房子就在前面，很近，已经盖好了，马上就交房子，我带你去看看，你也认认路，下一次来，你就知道路了。”坐上轿车，我觉得最能拿出手的东西就是房子。

三舅冷笑了一声：“哼！空房子有啥看的嘛！不去！我还有事呢！”

听到三舅的话，我的心一酸：“舅，那你晚上咋打算？还有应酬没？如果没有，我先给你把住的地方订好！”

“晚上不用你管了！今晚我去见见你表舅，明天一早我就去青岛了，我还几单生意！我这是开车一路送货，谈生意，走到垯垯是垯垯。出门一圈，车上的药也就完了，甚至把下一趟出门的生意都谈好了！你不管，我直接就走了，把你送到路口，你回你宿舍就行咧！家！舅送你两盒药，你拿上！”说话间，路口就到了，车停了下来，三舅顺手拿出两盒治乳腺癌的药递了过来。

我莫名其妙，愣愣的说：“舅，我要沃药弄啥家！你拿上吧，谈生意给人当个样品看看，省得你再开后备厢拿！”

“那你不要就算咧，你下车，舅走了！”三舅的脸微微一红，笑着挥手向我告别。

看着长扬而去的小车，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似乎总觉得没有招待好三舅！舅舅，走了，带着笑容走的，我的心情开朗了不少，毕竟解开了三舅多年心里不悦的疙瘩，我的罪责也就免了。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拿出手机，一看是满库的，接通电话，里面传来满库焦急的问话声：“贺儿，得是才个有啥急事呢？我话还没说完，你咋就挂了！”

“没事！我接完账，手上没钱，给你打电话时间长了，我嫌我三舅一个坐到哇不自在，所以挂了！”

“奥，那你酒店房开好了？”

“不用了！我三舅走了。去见他表弟。明个就走了，不用我送！……”

“那你给人没买点礼品捎上！”满库笑了：“三舅好不容易来一趟蓉城，走的这么急！”

“我舅做生意呢，问我要了一千元，说是身上没有现金了。我买两瓶好酒，两包好茶，一共花了一百八。吃了一顿饭，花了一百九十四！……”

“咋没买烟？男人都爱抽个烟啥的！”满库打断我的话笑着说。

“哎！我咋给忘了这茬！我三舅抽烟，而且烟瘾很大！只是我俩见面他没有机会抽而已，你不抽烟，我连这个都忘记了！”听到满库的话，我懊恼的说，然而，一摸口袋，我笑了：“还买啥烟呢，你没算算，我口袋里还有多少钱？你还不是说，这个月的房贷让我还，你的口袋有些吃紧，这回好了，一千五百元，就剩下了一百二十六块钱了，那一百还在银行放着，手上只有二十六块钱。本来还一千零四十的房贷，还能剩下四百五！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绰绰有余！现在还说什么买烟，幸亏我舅走了，不然，我还得耍白锤！”

满库嗤嗤的笑着说：“哎！你舅么有钱的，你拿针吊斧头呢！……”

“你做梦呢吧！刚给你说，我舅说他的存折拿不出钱来，问我要了一千元，你还想什么呢！”

“咱舅是啥存折？”

“建行的！”

“胡说啥呢！你看清楚了没？四大银行全国联网，到垯垯都能取钱，只不过异地有手续费呢，蓉城是省会城市，咋可能取不了钱嘛！”满库听到我的话，立马嘲笑着：“马大哈的毛病犯了吧！”

“谁胡说呢？我舅把存折拿出来递给我看，虽然，我没接存折，但是垯个银行的存折，我还能看不清楚！再说咧，咱单位工资存折也是建行的，我还能认不得，真是的！……”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三舅是专程要钱的，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三舅从来到走所有行为。算算上学期间自己接受的资助正好也就是那个数！霎时间，我闭上了嘴。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满库的话如同一把利箭，一下子劈开了那张遮羞布。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劝自己说：难过什么，别人总是主动帮过你，钱虽然还了，可是还有一份情义！只当傻傻的盛情，偿还上学时三舅的照顾。

不解的是耳边回响着母亲昔日的告知：“你三舅给你的钱，连你婆给你的那五百元妈都给你婆还了！你婆是个受不了，到妈跟前七十八十，把妈给个扎实。妈那时间供你上学，实在是没办法，你爸一天不动弹，还要吃药。后来，你毕业了，不要钱了，妈就宽松多了。你婆么个样子，人实在是没法接受，成辈子把妈下眼观，嫌你到你二舅哇去咧，到妈跟前江江水水，nia连当年借妈那多半装子粮食的钱都要咧。妈把钱给了，给了就完了，不欠她的！……”

摇摇晃晃的一路回到单身公寓，强忍着恶心，一进门便吐，看着漏水，漏电的厕所，空荡荡的房子，想想一日日挤班车，下车后那牵动浑身每一个细胞的深度呕吐，黄胆的一样的苦水，亲人，什么是亲人，亲人都在哪里？呕吐过后那吃到吐的黄瓜，西红柿，夜夜鼻塞，无法入睡的辛苦，我不明白，肚子里的小家伙为什么要着急来到这个辛苦的人间。小家伙难道真的不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成公寓管理员日日逼走的重点人物。

“你好，你是六号楼四单元五楼的业主贺慧娟吗？”突然电话响了，一接通一个清翠的女孩子声音。

“是的，您哪位？”

“我们是咱们彩虹苑的物业，正式通知您这个周六上午来收房子，来时请带上二千八元的维修基金，一年的物业管理费六百二十元，装修押金五百，大约四千元的费用。请您务必上午，上午交接的是六号楼。”

“好的，好的！”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兴奋极了，兴奋过后，却是满胸的愁。

满库接到电话，满心欢喜，很男人的安慰：“没事，没事，你放心，我不是已经给你打了两千元嘛，我保证这个周六给你把收房子的钱凑齐！咱有钱，有钱，你放心，放心！我说我没钱是因把钱借给了一个朋友，咱借过人的钱，人前一段时间有点急事，所以，我二话没说就把钱借人了。前俩天人还打电话说还咱钱呢。你放心，放心，房贷，连收房的钱都有。就是装修还等一段时间。现在六月，我家才发二月份工资，单位工资也稍微有点拖，不过，发的都是旺季的工资，唐山自从我接手业绩大涨，所以我的工资不低。你放心，咱稍微攒攒就可以简单的装修装修，家俱，咱慢慢买。”满库的话让我把心放回了肚子，虽然，我知道他只是安慰心焦的我而已，但能借来钱也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