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商场，不断有人向满库打着招呼，不经意间就能看见她们挤眉弄眼或者打个手势。满库得意的大声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漂亮吧！”

回到岗位的满库立马投入工作，与搭档尽力的挽留每一位前来咨询的顾客，讲解，示范，填票，写单。工作间隙的他不忘向旁边学习产品资料的我投来一个甜甜的憨笑。

“贺儿，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去那边休息区，那边有椅子，你可以坐着休息会儿。穿着高根鞋，站久了真是挺累的。”

“不用了，满库，这个说明书一看，我就把所有资料都看完了，顾客多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帮忙卖货。坐那儿干嘛去，我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能看到你吗？”

一连三天的站商场，我看到满库的拼。七八十公斤的机器一垒三个高，满库一个人提着绷带，挪上挪下，推进，拉出，为顾客当面开箱验货。一天百十来台的机器销售，全由他一个男人挪动。两只手被磨的全掉了皮，声音沙哑，两眼通红，浑身的汗味。我庆幸自己来了，可以分担他的辛苦。虽然商场姐妹们总是嘻嘻的笑着，笑的我不好意思极了，却丝毫不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您好，您想看一款什么样的机器，全自动的，还是双缸的？我们‘##’牌洗衣机品种全，质量好，价格优，肯定能找到适合您的一款。”看到一名帅气年轻男子来到展台前，我迎上去，笑盈盈的问。

“呵呵，我看看，看看！”小伙子淡淡的笑笑，腼腆，拘谨的说。

“贺儿，这是我们领导，不是顾客！”招呼顾客的张姐突然转过头，笑嘻嘻的冲我喊。

“您好！我是满库的同学！”听到张姐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的说。

“好，好好好！我知道，呵呵，我知道！谢谢你来帮忙，咱们品牌好，质量好，又是个十月一，客流量很大，你来帮忙，很好，很好！满库的工作也很出色，好好好！满库，今天晚上必须把你女朋友带回公司，带回公司，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我请客，我请客，还有几个远路来的客人，一定，一定，这是命令，必须的！……”领导笑眯眯的冲着满库的耳朵说着什么，不容拒绝。腼腆、热情的领导临走再三叮嘱，邀请，这才放心离去。

“贺儿，你知道那是谁嘛！那是我们天津营销中心的孙总！年轻有为，呵呵，贺儿还给他卖洗衣机呢！哈哈哈，要不是我看见，她还得给人介绍！”张姐一口标准的天津话：“也对，明天问他要工资，咱这一天辛辛苦苦站商场，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十一点半才能离开，小俩口见面就是在商场，凭啥不问他要工资！”

“不用了，不用了！张姐，我是来帮满库的，本来也是玩，要啥工资!”

“就是的，不用！领导给就给，不给就不给，无所谓。”满库笑笑说：“反正卖出去的货提成都算到咱俩头上了，又不是给了别人！”

“看你说的，贺付出劳动，就应该有回报。要不然，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这十月一的，想找一个临促都难死了，何况这么一个给力的大学生呢！不行，等领导再来了，我给他说！”张姐一本正经。

“不用了，不用了！”我和满库不约而同的说。

“张姐，你千万别说！这事本来就在两可之间，贺儿来是主动的，又不是单位招的。领导给了就给了，不给就不给，我们真的无所谓，别因为一点小事让领导对你有意见！”满库认真的说：“这几天多亏你的收留，今天晚上贺儿就不去你那那里打扰了，领导一再要求带到公司，我就带她回公司了。”

走出商场，寒风阵阵，满库紧紧的搂着我胳膊，兴奋的说：“这几天，我负责的这个商场一直卖的很好，领导很高兴，今天专门视查工作了。天津营销中心是‘##’的黄埔军校，只要努力工作，领导都能看得着。你也看见了，孙总比咱们还小，中专毕业，就是比咱参加工作早！孙总这个人工作也很努力，很有思路，所以提拔的快。我刚来天津，这个商场是所有商场中销售业绩最差的，自从我被分过来，销售越来越好，十月一都前三名了。你知道天津这样的商场有多少个吗？三十多个呢！单位每一个人都很拼，每天晚上都报销量，排名次，压力很大的。”

“你每天都是这样的工作节奏吗？”看着寂静的马路，我转过头问。

“差不多吧！平时虽然商场关门早点，可是公司内部要培训，开会，还要一个个站出来给大家示范讲解洗衣机的功能，也早睡不了！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再说了，忙点好，省得没事想你！快点，接咱们的车马上就到了。咱们是最后一站，回去就吃饭。”

营销中心井然有序，小伙子们坐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一天的斩获，墙壁白板上各种销售数据一目了然。光荣榜，前三甲，落后商场等评比表格醒目而张扬。

“开饭了，开饭了，人都到齐了，到齐了！”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高声喊：“满库报一下你的销售数据，就等你们开饭了。”

“好的，我知道！”满库高声应着，转头对我说：“贺儿，你等我一下！……”

“哎，满库的女朋友！来，来，来，跟我来，不跟那帮臭小子一块吃！”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像老熟人一样热情拉住我的手，向里走。

“贺儿，这是高姐，你叫高姐。高姐人可好了！”满库回过头立马给向里走的我介绍。

“高姐，谢谢您！”看着三张大桌上那满盆的鸡腿，一盘盘的炒菜，鼻孔里漂进一阵阵的香味。

“不客气！客气啥！外面这些菜你别看多，那帮臭小子一回来吃，一会儿就盆净碗光的。……”

“是高姐烧的菜好吃！……”一个小伙子拿起鸡腿，嬉笑着说。

“去，就你嘴甜！吃你的饭去！”高姐嬉笑着伸出手，手却并没有落在小伙子头上，而是拉上我：“看，我说嘛，你跟这帮这臭小子坐一块，没等你吃，他们就抢光了！”

“呵呵，看得出高姐德高望重，很受大家伙的尊敬。”

“嗨！我就是年龄大，也没把这帮小伙子当外人，谁衣服破了，谁有事了，我能帮的就帮一把。这帮孩子也懂事，对我也好！说白了咱们天津这帮孩子都不错，工作努力，也很团结。我真的很喜欢他们！满库来的晚，但能力很强，能吃若，将来很有前程。咱们天津走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当上经理了。满库只是个时间问题！你眼光不错！”听到高姐的话，我谦虚的笑笑，只当是生人之间的客套。

走进女生宿舍，若大的房间，两张实木单人床，桌子，梳妆台，穿衣镜，柜子，衣架，书架等生活用具应有尽有。厚实，舒服的席梦思更是让人觉得睡觉是一种享受。

“贺儿，贺儿！王总回来了，我带你出去见见！”满库敲着房门，兴奋的说：“王总听孙总说你来了，而且一直站商场卖货，很高兴。问了我你的情况，还说有机会把你调到我们公司，走，赶紧走，去见见王总。王总原来是天津营销中的总经理，现在刚提升成销售公司的总经理。他如果帮忙，你肯定就能调到我们单位。”满库兴奋的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便向大厅走。

看着满库兴奋的脸庞，我真想说：“你真是的！领导随口一句话，你就当真啊。人又没见我人，也不知道我怎么样，调动工作这么大的事，哪有那么容易的。”然而，转念一想：这只能说明满库的工作能力和努力程度受到了领导的认可，不管调工作的事是真是假，去了只当是给满库添彩。

“王总您好！”没等满库开口，我看见一位三十左右，穿着干练，气质非凡，个头不高的大小伙站在几个销售人员中突然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我和满库走过来，我赶紧开口问候。

“好好好！小贺不错，不错！听孙总说人能力很强，长得也漂亮。满库这小子有眼光，有福气！怎么样，这几天站商场很累吧！”

“谢谢王总，还行！咱们产品质量好，品牌效应也好，商场卖的不错！客流量很大，只要是来买洗衣机的人，我们尽量都想办法把他们留下。别的品牌的洗衣机我看只有羡慕的份儿。”

“好好好！不错，不错！很有销售素养，像咱们‘##’的员工！”王总爽朗的笑声给一种敞亮踏实的感觉。

“哎，满库，这么好的人才，你当时怎么没想着给咱们单位引啊？”王总转过头问。

“王总，咱们集团今年不招女孩子！我带贺儿去过咱们单位。”

“哎，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个茬也给忘了！你们小俩口不错，都不错！可惜咱们集团今年是死活不招女孩子！这样吧，等有机会，我把小贺调到咱们单位，省得你们小俩口两地分居。”

七天的小长假结束了，拿着三百五十元的临促工资，拉着孙总送的小车和一车的洗衣粉，回想着王总当面的承诺，一路思绪潮涌。天津之行让我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感受到不一样的企业管理，更体会到了‘素质’这个词的魅力。

“你干嘛的？停下，停下！”刚走到单位门口，门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师傅，我是咱们单位的职工，就住里院子里的集休宿舍，这都快两个月了，你天天问，回回挡不累吗？”看到那张厌恶的脸，我恶心极了，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厂里那么多人，我认的过来嘛！”门卫不悦的说着，向门房走去。

听到他的话，我真想骂：“你干什么吃的！厂里就这么多人，而且都是老人，有几张新面孔？”然而，转念想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算个什么！这样的企业文化，也难怪留不住人。

打开潮湿，阴冷的宿舍，一股霉味冲面而来。困倦的我赶紧打开窗户，爬上床，湿潮的被褥冰冷单薄，看看渐晚的天色，叹口气，只得暂时躺下休息。

“什么玩意儿！破单位，真不是个东西！……”突然赵西平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入到我耳朵。

“怎么了，西平？”我爬起身，探出头问。

“哎，贺儿，我真都不想来了。门卫那条狗就是眼瞎了一样，每次出门，进门他都挡住你问。哪怕是你在厂门口转个身。一次不越，一次不落，故意使坏！我都真没脾气了。”

“呵呵，没事！我也哪样，回回被挡住问。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心里。别烦恼了，我给咱们带来了一箱的洗衣粉，给你拿俩袋用去。”

“谢谢！这是我妈给咱们带的排骨！够咱们吃俩天了。回去这一个星期，我妈光给我做好吃的了。你看，你看，是不是胖了？”西平穿着漂亮的貂绒坎肩，转着，炫耀。

“哎，胖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衣服真漂亮！”

“是吗？这都是以前的，我妈今年给我重新订做了一件，是我回家说单位冷。不过这衣裳上班根本没法穿，在车间，两天就弄坏了！……”

“哎，你们都来了！我也回来了。”小朱提着一大塑料袋的饺子，笑嘻嘻的进门了。

“呀，你带这么多饺子怎么吃？咱们又没个锅！”西平惊讶的问。

“这都是熟的！天冷了，咱们单位有热饭的地方，放不坏，我妈就给我多带了点。”小朱挂好饺子，坐上床：“我休息会儿，车上人真多！”西平看看我，不吭声的爬上床。

一阵窃窃私语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睁开眼，只听见新红说：“一块进厂的专科生已经走了三个了！第一批招的技校生走完了，第二批招进来的更精，一个签合同的都没有，厂里转了一圈就都走了。就咱们这些人傻，还在这儿坚持着。……”

“不坚持怎么办？咱们的户口档案总得有个单位接吧。不然，咱们这么多年的书不就白念了吗？现在只有国有企业才有接档案的能力。家里没人，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可不就得守到这里，等她们给咱把户口转好”

“哎，人和人真不一样，如果家里有人，能找到好工作，现在改派还来得及！再晚可就真定死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单位了。”新红感慨的说：“真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老爸！我们班张惠，她爸是外贸的，人上个学期就把合同签了，单位特别好，一个月工资二千多，经常有出国的机会。这次放假，一见面真不一样，穿的，戴的，背的都是名牌。咱走到人跟前就像土鳖一样，这才分别几个月，唉!不一样，真不一样啊！咱们单位估计老死都不会分到房子，张惠给我说她们单位只要工作够两年就资格分房。……。”

听着听着，我脑子不断打结，总在问自己：“怎么办？你到底该怎么办？留在这里你能得到什么？离开这里，你去哪里？又将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如果走，该怎么走？……”这些问题一点点入心，一点有了完整的答案。

七点二十走进二分厂，缝纫机已经发出“哒哒‘的响声。厂长扯着嗓子喊：“快点，快点，后面喝水、上厕所的自觉点，别让人出个大声骂了。过个节给过懒了？快点，快点，加快速度！小贺，你过来，过来！”

“厂长好！”

“好好好！来，到我办公室坐，我给你说点事！”厂长笑容可掬的带着我走进车间办公室，客气的端茶倒水。

“不客气了，有事您说！”

“我听说你谈成了几笔生意，能不能给上面说说把它放到咱们分厂，算咱们的销售？”

“我在咱们二分厂实习，销售应该就算咱们分厂的，怎么还要说啊？再说这个销售还没落到实处，我只是把意向合同拿了回来，也报上去了，现在上面也没个话儿，我还不知道这个事儿怎么办呢。”

“你等会儿，咱们书记到上面问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等会儿，等会儿，只要你愿意把销售算到咱们分厂就行！”

“哎，小贺呀，我还说找你呢，好好好，我给你说一下，你的销售算咱们分厂的，你没有工资，没有提成，现在就是实习。……”书记笑嘻嘻的说着，厂长愣了一下神，尴尬的笑笑：“刚开始上班，等以后到了正式岗位，如果完成了销售就有奖励。小贺没问题，能力大大的有，呵呵呵呵……”厂长与书记的笑声和恭维声响彻了办公室。听着那俩人清脆的笑声，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满库天津的两位领导。心里纠结的问题刹那间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