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很快完了，李满库凭借自己的能力应聘到了一家国有大型家电企业集团。尘埃落定，他快乐的像只归山的小兽。踢球，聚餐，送别，办理各种离校手续。大四毕业，昔日熟悉的面孔似乎一夜间都变得成熟，职业套装，言谈慎重，相互之间都在借鉴着面视的过程。半学期的时间差，似乎我们已经遥不可及。眼看着学哥，学姐们一个个离开学校，礼送着自己熟悉的老乡一个个走，听着她/他们找工作的艰辛，我的心里不由得恐慌阵阵。多少自己认识的，熟悉的校友，老乡走时没有工作，多少人是凭家里的关系，又有多少人迫不得已留校继续自学，打算考研深造。我不敢想自己的明天，更不敢想暑假后的我和李满库。

母亲见到一块回家的我和李满库出其的高兴，围着李满库问东，问西，殷勤倍至，回家几天的他要去单位报到了，再一次来向我告别。

母亲一脸的不悦，避开李满库冲着我吼：“穷屁烂干花的，拿个烂布单子就想把我女给你拐走！真是白日做梦呢。”

母亲连日向我宣传村子里订婚的行情，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订婚’二字我觉得它不应该是女孩子的父母提出。

“叔说你要回就回，天色也不早了，你还带骑咧个车子，路么远的，老早走，老早回，安全第一。”父亲送出李满库，笑呵呵说。

“满库，姨说你把你妈拿的这单子拿回去，姨不要！……”母亲讪笑着，一脸的不悦。

“姨，这是我妈专门叫我给你捎的单子，雾东西不值钱，屋有的是！我妈连我姐经常织布呢”李满库一脸的正经。

“嘿嘿嘿……”母亲干笑两声，呲着牙，尴尬的说：“姨不要！你妈再有的，是你妈的。姨连你妈没有啥交情，你拿上，给你妈拿回去，就说姨不要，姨咋能甘淌没水的要你妈的礼当嘛！”说着便将布床单扔进了车筐。

稍做愣神的李满库客气的告别父母，走出街道。一路沉默着，来到中线路。夕阳西下，我知道时间不早了，脑子空空的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更没有办法向他解释母亲那生硬的行为。

“贺儿，我这一二天就准备去单位报道了。去学校我没办法陪你，一路上自己多长个心眼。到了，给我打个传呼。去的时候少拿些行李，路上就能轻省些，火车上把行李放在座位的对面，这样，你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包里不要装钱，操心遭贼，……。总之，你自己多加保重。”

“我知道，没事！”

“我要走了，你也没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李满库放下车子，定定的看着呆呆的我。

“你那么大人了，还要叮嘱什么！去了好好表现就行，咱们农村孩子没什么，只能是凭努力勤奋迎得一席之地。这些，你都懂，还要我啰嗦什么。”

“你会想我吗？会写信给我吗？我走了，你会不会一转头就把我给忘了？我现在觉得心里越来越没有底，贺儿，我要是听说你在学校和别人交往，我立马就杀回来，……”

听着李满库的话，我心里觉得好笑。三年大学生活，真正有谁走进自己的心里，自己和谁关系铁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没有，没有任何人真正走进自己的心里，有谁像李满库一样执着，不记得失，不记尊严，一如既往的追求自己？除了远在西安的同桌，其它人都已成为过客。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和他相处似乎都成了一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我还不知道自己如何重新适应。

“说话，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这还没走，你就打算把我扔了！”焦急的李满库似乎有些伤感。

“胡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觉得你一走，我会和谁交往?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你对我的人品也不相信吗？我现在只是担心你去了山东，我将来会落到哪里，咱们没根没底，我的又负担那么重，将来不在一个地方，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那可说不定!玉娟说你同桌前天来过了，单位不错，双份工资……”李满库嬉笑着说，被我的眼睛一瞪，改变态度，一本正经的说：“你放心，没事，咱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反正我是认定你了，不管如何都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变心就行！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有一年，先先好念书，这些事等大四毕业的时候再说。我走了，时间真不早了，估计天黑才能到家。你也回吧!”

告别了李满库，一个人晃悠在路上，迟迟不肯进家门，我知道那俩个人又在家里大吵大闹。看着红彤彤的夕阳，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荡漾在心头。

从集市上提回百货包，母亲却一直怪怪的笑容挂在脸庞，我忍不住的问；“妈，怎么了？怎么总是那种表情看着我！”

“嘿嘿，你倒是挺沉的住气！满库这毕业了，马上参加工作了，你不去送送人？”母亲怪怪的笑容，看得我不知所以。

“我跑人屋弄啥去！夜个儿满库刚来咱屋，我就又跑人屋干啥去？”

“嗯，看这娃些，这任个连过去不一样了，nia满库参加工作了，人娃年年到咱屋来接你，送你，看这几年了，咱就是同学，nia娃这参加工作了，咱也应该去把nia送嘎。人到你屋来，给你说他走家，你这就准把人送了？……”母亲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向父亲说：“你问你爸，看这事合适不？”

“嗯，我思量这事也不合适！你应该把nia小伙正式送嘎，这准人生路上的一件大事，你不去，爸也觉得不合适！”父亲一本正经说。

“要去还得赶紧去，夜个儿我听满库说他就这一两天的事，明个就是最后一天了，你还不赶紧去！操心叫人过去笑欢咱，人笑欢了你，还要笑欢你妈，你爸知不道啥！去，去，去，妈说把你人一收拾赶紧去！”

看着父亲和母亲，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眼前的这个家，这座楼，却是我最不想呆的地方。它就像恶魔，像坟墓，只要走进，浑身便是难受与耻辱。虽然李满库的家也不是自己愿意去的地方，可是那里却有自己愿意见的李满库。在母亲的声声督促下，换好衣裳，拿上小包，走出家门，去中线路坐车。几经周折，终于来到李满库的家。

“慧娟，坐，坐，姨说坐到这儿！”满库的母亲把椅子摆在了头门口。看到人前的椅子，我只是向家里走了走，放下包。

“哎，我就说今个咋手心痒很，人说手心痒，亲人跑！……”李满库，站在旁边兴奋的说着：“你个笨蛋，我带你来过，你还紧忙找不到地方！一屋人都下去寻你呢。”

“哎，慧娟，姨说坐，坐坐，满库一听你来了，高兴的，都顾不得换衣裳就给下跑！嘿嘿嘿，你姐都高兴的。姨说坐，坐，坐！”满库的母亲又把椅子向芒上挪了挪，笑盈盈的说：“这凉快，这凉快，坐到这儿！”

“奥，姨，你不操心！”看着门口不远处那一个个伸长的脖子，我搬过椅子，放进家里。

“妈，买个西瓜，买个西瓜，看把娃热的！脸都红成沃，街道娃，从来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李满库笑呵呵的说。只是他的话听我面红耳赤，心里不觉问自己：是不是男孩子脸皮都厚，当着父母，兄嫂的面，有这么说话的吗？

“嗯，吃沃的啥呢！慧娟，姨说喝嘎，喝嘎，姨给你倒的糖水，甜的很，西瓜垯垯有糖水甜嘛！”满库的母亲端着一个磕碰不全且脏兮兮的白瓷缸，冒着热腾腾的气，不断热情的说：“喝，喝，喝，姨说喝，白糖水好的！”

看着那一家人共用的白瓷缸，不由得让我想起室友讲的娘舅家。室友的母亲是山里人，结婚后带新女婿回娘家。室友的舅母看见新女婿，随手拿起一只脏碗，用腰间的围裙随便一擦，便从旁边掉满苍蝇的豆浆桶里舀豆浆，落碗的苍蝇顺手一捞，一甩，那苍蝇不偏不倚又落到了豆浆桶中。舅母满脸笑容，热情的递给新女婿，一个劲的邀请：“喝些，喝些，喝些！”推辞不掉的新女婿咬着牙喝下了那情谊深厚的恶水豆浆，不料立马就吐了一地。室友绘声绘色的讲完，宿舍里早已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直流，个个喊着肚子疼。

“嗯，你不客气，我不渴，不喝！……”

“任个谁喝白糖水嘛！热杠杠，买个西瓜，买个西瓜！”李满库打断的我话大声一本正经的说：“哎？咱堡子成天来卖西瓜的，今个咋可不见来呢？咱堡子不是有人种西瓜呢？……”

“哎，就是的，今个咋不见卖西瓜的来呢，平时成天到芒上呐喊着卖呢！嗯，咱堡子二虎的西瓜还是能吃嘛，肥料上的，又蕞，还不甜……”

“买一个，买一个，给娃买一个，娃来咧，拿我去买去！……”大哥站一旁，热情的大喊。

“西瓜有个啥吃的嘛！……哎，那你就去地里看嘎，买一个西瓜回来！”满库的母亲转头向着出门的大哥喊。

“咱哥给你买西瓜去了！”李满库笑呵呵的冲着我说：“你值钱！一来就有西瓜吃！”

“不用了，不用了，……”听到满屋人为了一个西瓜大肆的讨论，我的心里突然一酸，一股凉气直冲心肺。只是看到傻傻的李满库**得难为他那么厚脸皮。心里不断在琢磨满库的母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是自己的主动让别人看轻？然而，一个长辈端着一杯**的糖水不断向一个小辈手里塞，丝毫看不出高傲的姿态，甚至可以说谦卑。这中间的蹊跷我实在想不明白。

“不用啥！买，买，买去，姨说你坐，你坐你的，哎满库这走家，满堡子人都舍不得，你来咧，他来咧，都想连满库坐呵呵扯扯蛋。我满库沃从蕞就乖奸的，见人就问，又会说话，不伤磕人，做活弄啥又利郞，堡子人都爱的。嗯……”

听着李满母亲的话，我的心里偷偷的笑：“有这么夸儿子吗？这样说话，还不如不说！”只是心里更明白，这只是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满库就是的手巧，比他哥强多了，屋有个啥事，满库到屋，沃三呵两呵就收拾好了，他哥，哎，手拙的，半晌也弄不好！……”嫂子拿着鞋底，边拉边说。

看着这婆媳俩个一唱一呵的那么默契，我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家的和谐。

“哎，我哥咋还不回来，拿我看去！这屋有事，还得本公子出手！”李满库笑嘻嘻的跑出大房，冲着阳光走去。

不久满库抱着西瓜回家了，西瓜滚烫，他热情的切开，一个劲的向我手里：“吃吃吃！这西瓜不如你家街道上的好，凑和着吃吧！”礼节性的吃完一块，便洗了手。

“妈，今晚做啥饭家？”嫂子站在二门外问。

“慧娟，你想吃啥呢？拿我叫你姐给你做去！……”满库的母亲出乎意料的问。我愣住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脑子快速的转着，这是拿自己当家人，还是……。

“我家上午做的拌汤还剩咧半锅，到这会儿也然僵僵的，拿我叫你姐给你重做些饭去，你想吃啥？”

听到后面的话，我心突然间明白了，浑身的别扭。看着降落的夜幕，真是后悔极了，却装出平静的样子，客气的说：“我晚上不吃饭，你家想吃啥做啥，包管我！”

“哎！吃么，晚上么长的咋能不吃饭呢？说，想吃啥拿姨给你做去。我家上午的拌汤还带做的好的，我说倒了重做些新饭，慧娟来咧，你姐还舍不得倒，说里面的豆腐，柿子，菜的。也就是的，倒了可惜，姨说你不管，你说你想吃啥，姨给你做去。”

“没事，不客气，我晚上真不吃饭！你家自己安排自己的就行！”

“说些，说些，这人咋是个这些，街道娃不是都踹很，想吃个啥都不敢说，说，说些！”李满库笑呵呵的冲着我不断的劝说。

“我不吃晚饭，你不是不知道，别客气了！……”看着傻乎乎的李满库，我真想开口大骂一句：“你眼瞎还是心瞎啊！不停跟着起什么哄！你妈什么意思，你不懂？”

“那行，慧娟晚上不吃饭，咱就把剩饭一吃就行咧，嘿嘿，咱的拌汤还带好吃的，姨说一时烧热了，你也尝嘎，你姐味调的好得么，嗯，姨再叫你姐给你烙几个煎饼就上。呔得连啥样，那就是个这，拿姨连你姐做饭去。你坐到这儿连娃耍一时”说着，满库的母亲便去了后院。

“爷，爷，芒上二蛋打我呢！二蛋打我呢！”满库的二侄子哭着跑回了家。

“嗯！软脎些！你弟兄俩个呢，还怕他不成？去，弟兄俩个打去，不信还打不过他！”满库的父亲瞪着孙子，理直气壮的说。站在一傍的我，听得口瞪目呆，心里说：天下还有这样的教育孩子的爷爷！孩子‘嗵嗵嗵’的跑出去了，

“你家看电视，看电视！”满库的父亲尴尬的说完去了后面。

满库充满的爱意的眼神痴痴的看着我，嬉笑着说：“哎，平时么硬棒的人，今个咋这么腼腆！想吃啥，你就说，到我家屋连到你家屋一样！……”听到他傻乎乎的话，我恼怒极了，只是看着他热情的面容，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不时用眼瞪着他，让他恢复理智。而他的眼里却只有一旁闹腾的俩个侄子。

早晨一张低矮破旧的餐桌前四个高低不一的凳子，满库的母亲热情的招呼我坐到最高的一把椅子上，嫂子、大哥，侄子全然不见，不好意思的我正想招呼。

“吃饭，吃饭！其它人你不管！”满库自然的坐到另一个小凳子，热情的喊。

满库的父母异口同声：“你不管，你不管！”说着，一碗饭已经被满库的母亲塞到手里。

“哎，本来说今个走，……”满库一脸的犹豫：“幸亏……”

“不走，不走，今个不走！慧娟来咧，今个不走。今个你连慧娟到你二姐家耍嘎去，你二姐说她还没见过慧娟呢。……”满库的母亲急声打断。

“去？你当是白去呢？他二姐刚盖咧后房，……”满库母亲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父亲便一脸的不悦，斜着眼，不以为然的打断。

骤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脸被人重重的搧了一耳光。真想“啪”一声扔下碗筷站起身，扭头就回家。然而，一个长辈，一张老脸，一个男人让我不忍揭下他的脸皮。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漫无目的搅动着，脑子飞快的琢磨该怎么说，怎么做，既能教训他为老不尊，又能不失家教和门风。然而，左思右想，只觉得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让那张老脸无处存放！表面上沉默着，心里却是怒潮汹涌，恨不可挡。

“嗯，嗯，嗯！”满库的母亲不断用手拽着丈夫的衣角：“沃可怕啥呢，沃可怕啥呢，她该给就得给，嗯!你再包管咧，你再包管咧，nia大学生不在乎你家农村那一套，慧娟不要钱！嗯，不像啥么，一辈子光知道疼肠他家娃！嗯，包说咧，包说咧！”一声声，一句句直至怒吼震住了那张无理的嘴。

看着争吵的俩个长辈，怒火渐渐平息，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有人为你出头，说明他们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一家人！要是再出言出语，倒显得自己有失风度。要怪就怪自己肉贱，不该听母亲的怂恿来送李满库。以后做事一定得注意农村人的习俗和心里。”

“嗯，那当然咧么，人自谈的，大学生连咱这农村人不一样！照咱堡子到外头打工的娃给回引的媳妇少？引回来那媳妇不但不要钱，还给男方带的钱！……”住嘴的满库父亲突然间一脸的平和，再一次一本正经的说。

“哎，就是的！任个这娃都懂礼式呢，特别外头工作的，像慧娟这样的大学生，就连咱这农村娃不一样！慧娟，姨说满库他今个不走，不走，你俩个就到你二姐家耍去，你二姐说一屋人都见你咧，就她没见，你家姊妹三个见个面，耍嘎！”满库的母亲转过头，笑嘻嘻的冲着我说。

“不咧，李满库要去单位报到就去吧，刚上班不要给单位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回去也有事呢！”暗怒汹涌的我，却极力保持着平静。

“不去，不去，迟去一天怕啥呢！到你二姐家去，到你二家姐去，你二姐想见你的很，总到姨跟前唠叨呢，说嫌她一个人没见你！”满库的母亲不断示意儿子开口。

“没事，没事!迟去一天没事，单位也没有要求具体哪一天到，我自己是想提前去，收拾一下东西。”急切的满库不等母亲的话说完便抢着说。

“耍一天，耍一天！嗯，上班不急在这一时，去到你二姐家耍一天！”不经意间侄子、大哥、大嫂都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看着这一家人，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进入了包围圈，四周都是绑架自己的人。虽然，我知道那是一种热情，但自私，变味的热情让人觉得可恶。我意识到自己多说无益，还不如沉默，任由他们罗嗦。

半碗稀粥强制着自己喝完，放下筷子，立刻起身，拒绝了热情的递菜，递饭。碍于李满库的情面，稍做停留。

满库三下五除二的扒完了饭，放下碗筷，笑笑说：“哎！看慧娟连我二姐还亲的很，这么着急就想见我二姐！”

一句话恶心的我能吐血！狠狠的一眼瞪去，一句话也没有说，背包向外走，打算直接回家。

“哎，慧娟，慧娟，去你二姐家不用背包，不用背包，满库……”满库的母亲紧紧的拉着我的包，冲着换衣裳的李满库喊。李满库飞速穿好上衣，一个健步过来，抢夺我的小背包。

看到这样的状况，我随手一松，包给了那娘俩，走出门，一直向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