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垯垯有呢，垯垯有呢？你妈拿得这罐头都不知道在你家屋放咧多长时间咧，过期咧给我拿来咧！你爷过生呢，好孝顺的，就拿的这东西！”外婆不耐烦的翻动的每一包礼品，一脸的鄙视，斜着眼吼。

“婆，不是的！那些礼当是我临走时，我妈从街道上现买的，不可能过期！”我只觉得一阵阵怒火直冲头顶。

“你妈还能舍得掏钱买礼当？这明是你家攒呵的东西给我提来咧！蛋糕到垯垯呢，蛋糕到垯垯呢？”看着外婆那轻挑的翻动，蔑视的眼神，我真想一扭头回家走。眼泪使劲的压在眼眶，不想让它流到脸庞。

“东西确实是我妈现买的，信不信由你，蛋糕就在包里！你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就可以看到，那是我妈专门给我叮咛过的东西，不会有错！”冷静的我，一字一句的说。

“垯垯有个生日蛋糕？垯垯有个生日蛋糕！”外婆白眼瞪着我，肥硕的脸庞一跳一跳，摔打着礼品高声吼：“好孝顺的女子，这是给她大过生来咧？过生日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还过生日呢？你不来我家沃生日儿就不过咧？提得这礼当全是些攒呵的东西，把这发霉变臭的东西给我家拿来咧？谁惜钱嘛！……”妗子，表妹，三舅定定的站在门口，哑雀无声。外公偶然叫一声外婆，除此之外别无举动。

听着外婆的数落，我心里激烈的斗争，走还是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转身，三舅一把拉住，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尴尬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看着，便默无声息的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哭泣。耳朵里听到小姨的说话声，却怎么也站不起身去迎接。

“慧娟，姨来咧，姨还没吃饭呢，走，连姨吃饭走！”小姨掀开门帘，笑眯眯的说。

“姨，你来了！我肚子不饥！”擦干眼泪，站起身说。

“去，连你姨吃饭去，夜晚没吃，早上还能不饿？”三舅站在门口说。

小姨不容分说的拉起我，来到厨房，看着杯盘狼藉的锅案，小姨打开煤气灶，热热剩饭，笑呵呵的说：“姨早就听说你过年来呢，今早上到屋都没吃饭，走了十几里路，就是想见你！后晌到姨家屋走，连姨住几天，姨还想你很。……”

小姨一句句热情的言语，我真不忍心告诉她，我立马就想回家。想想小姨因为外婆对自己的薄情曾以命抗争，绝情的话怎么能说出嘴。低下头，小声说：“姨，我后晌就回去了，咱娘母俩见面了就对了。……”

“慧娟，家！这是你婆给你的压岁钱，叫你拿着上学去！”三舅突然冲进厨房，手里拿着鲜红的钞票直接塞了过来。

“舅，我家有钱呢，我有钱上学呢！我不要，我不要！……”无论三舅和小姨怎么塞，怎么说，我都不肯接受那嗟来之食。

三舅生气了，大声吼：“拿上！这娃些，就为你婆才个说咧你两句，我家都批评你婆咧，这五百块钱，你婆夜个晚上就想给，结果给忘咧！你咋还记仇呢？拿上，拿上！”三舅神情严肃，不容分说。我站在那里，闭上嘴，却依然不肯让步。

“你婆就是么个人，一辈子光爱礼当！爱体面，到姨跟前也是么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姨说你拿上，你就当是你舅给你的！自从你考上大学，你婆连你爷高兴很！本来你考上的头一年在来，你爷连你婆把钱都准备的好好的，你可不来！你婆都着气咧，还是我家数说她，嫌她每一次都骂你，说她把娃骂的不敢来咧，怨谁呢！开始你婆还想不通，后来慢慢想通咧，不了俩个你舅才给你寄钱咧！乖，姨说听话，把钱拿上，你拿上了，你婆就高兴咧，你婆就不骂你咧！……”小姨接过三舅的钱，恳切的说着，说着，我只觉得自己意识似乎慢慢模糊。

“就是的！你姨说对着呢，上一回舅到你屋去，叫你来，你不来，回来我就数说你婆一顿。你二舅，你爷，你姨都围着给你婆开了批斗大会。你婆早都认识到她的错误了！沃人就是么个脾气，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三舅一旁附和

“你婆对你妈没照顾上，这任个日子好咧，你婆也后悔咧，你婆到你身上补你妈的心呢！不了咋下命令俩个你舅给你寄钱呢？姨说你乖乖的，你婆就是么个脾气。你婆一辈子脾气不好，心肠好很，人又有胆识，有谋略，咱这个屋，啥事还全凭你婆呢。你爷都对你婆尊重很，你婆再说个啥，你爷都不反对。你二舅的工作，后上考上大学，还有婚姻，都是你婆创造的奇迹！你三舅的婚姻和上大学，也是你婆的大胆决策。其实你婆也给姨操心咧，把姨的户口叫你二舅弄到宁夏，结果，宁夏的教学质量太差咧，姨也没考上。你大舅因为咱的情况错过了念书的年龄，你婆更没少操心，他家丹丹长年四季是你婆给养着呢，怕给你大舅后来的婚姻增添矛盾，也怕丹丹娃受委屈。几个娃里面，就是给你妈没操心，不了，咋任个从你身上给你妈补回来，姨说再包着气咧，也包哭咧，你婆脾气不好，心好着呢！……”小姨不断的塞着钱，不断的劝说。

“姨，我不着气，但这钱，我不要！我不想因为一点钱叫人小瞧，本来，我来咸阳也不是冲着钱来的，这钱我给我婆送回去！我的人品与尊严比钱重要。我也不想因为这个让我婆小瞧了我们全家人。”说完话的我直径向外走。

小姨一把拉住：“你这娃些，看姨还能骗你嘛！你给你婆把钱送回去，你不是打你婆的脸呢？你婆的脾气你知道，你以后还来看姨连你舅不？……”

看着小姨真诚的脸庞，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中间利害，想想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出路。小姨说的若是真，钱送回去，外婆脸上肯定挂不住。老人有老人的尊严，既是错了，做小辈的不能不给长辈留出反省的余地。钱若真是外婆给的，那么，说明她也有反思的过程，即使钱是舅舅给的，他为了缓解矛盾说成了外婆。我若执意不接，小姨一早上的苦苦劝说，三舅的用心良苦，都会被我的行为所激怒。自己是来化解矛盾的，若因为小性子，没有肚量，再给母亲增添矛盾那真是不应该。舅舅和自己只血亲，没有交集，可他却主动拿出钱资助自己上学。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他若没有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放下自尊，接住钱才会打击面最小！想到这些，我心里难受极了，真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总是委曲求全？为什么大人之间的恶果也得我来承担？为什么别人都是借着“长辈”这个名词来耀武扬威？做小辈就这么难！难，一种做人难的感觉涌遍我的全身。只是那种不甘心的冲动还在体内跳跃。

“走，姨引你到外头耍走！咱堡子缚了个大秋千，雾垯人多很！”小姨趁着我低头思考的空隙，直接拉起手，向门外走去。

回家的冲动依然在体内燃烧，只是大年初一，四十多里去咸阳的路途却无法解决。出门的我放弃了弄清楚五百元的来龙去脉，跟着小姨来到她的家里。小姨的家让我看了心酸不已，两间厦子土房是她的卧室，一间低矮毛草厨房在卧室的对面。除此之外，一间咸阳人独有的储粮室。姨夫是一个长年在咸阳蹬三轮车的下苦人，没文化，没背景。兄弟三人都是光棍。

看着小姨的光景，不由得让我想起她离婚在外婆的家的样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守在若大的家里，日日下地干活。外婆锁了家里所有柜子，坐在厚庄街道做生意，地里农作物卖的钱全归外婆所有。小姨每花一分钱都要经过外婆的手。小姨后面几次婚姻失败，都是饥不择食的决定让她匆匆结婚，又被迫而离。小姨高中毕业，模样俊俏，个子高挑，皮肤白晰，小表妹聪明可爱，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家庭？看着眼前的小姨，不用问，我也知道其中的原因。

“姨，你今个到我喂家去，那我姨夫连娃呢？”进门的我奇怪的问。

“呵呵，包提咧！姨给你说你婆连人脾气不一样，你还着气呢！你婆就是么个人。你姨夫着气，不到你喂家去，两个娃到她姑家去了，她姑爱安儿很，安儿大了，也爱到她姑家去，不愿意到你婆哇去！”小姨打开房间，拿出盆子，边走边说：“姨生老二家，大出血，你姨夫穷，没钱，你婆拿了五千元，把姨命救呵了，你姨夫雾个人，人穷话少，到你婆跟前就像理缺，姨也知不道咋了，姨还没出院，你婆就问你姨夫要她的钱呢。把你姨夫整的，好在nia姊妹几个心齐，凑的钱给你婆把钱还了，这么你姨夫着气了，再也不去你喂家。安儿娃，你能知道是姨带到nia这个屋的，你姨夫对娃好，包括他妈，他姐都爱很。你婆爱礼当，姨一回再去你婆哇，啥都买的重。有一次，姨实在是没钱了，看你婆去，就买了一只烧鸡。安儿娃眼巴巴的，我都没给娃吃一口，给你婆提去了。结果，你婆把鸡站到芒儿，给旁人撕着吃完了，给安儿一口都没吃。娃到nia跟前不敢念喘，到我跟前哭，哭！把姨也气着咧，你说你婆么，看娃到跟前站着呢，你给旁人吃，也不给娃一口，你女难难心心给你买的鸡，孝敬你呢，哎，有啥办法嘛！不了，娃任个有她姑咧，爱到她姑家去。”听到小姨的话，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姨，只要我姨夫一家人对你，对安儿都好，就行了。你就算有了自己的家。一个屋的和睦是用金钱买不来的东西。钱可以努力去挣，只要勤快，努力就会有！而别人爱你不爱，尊重不尊重，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姨你已遇到了，虽然，我姨夫穷点，但他没坏毛病，勤吃肯做，日子一天天就会好起来。其实人活着，就活个心情……”

正月初二早晨，从小姨家出门回家，带着小姨强塞的五百元和她自己二百元的资助，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愧疚与感激。然而，回家的我，只告诉母亲，外婆和三舅给了五百元，小姨二百，其它的事情，只字未提。

“慧娟，慧娟，玉立回来了，玉立回来了！”突然，母亲急匆匆来到街道灯笼摊前，神秘兮兮的爬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

回过神的我撒腿向家里跑，进门惊呆了：蓬头垢面，衣服破烂，单薄的玉立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坐在二门外地板上。听到响动的他回过头，看看我，露出满口黄牙，微微一笑，迅速低下了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口却堵的严重，一种想哭的冲动在体内涌动。回头看看母亲，母亲笑笑，伤感的说：“就是娃，就是娃！你叫，你叫！”

“玉立！玉立！你……”刚一开口，玉立不耐烦的挥挥手，仰仰头，那熟悉的动作，彻底打败了我的梦。多少次，多少夜幻想哪天自己有能力了，拉弟弟一把，让他站在人前挺直胸，我的家还有希望，可是眼前的弟弟，别说他满嘴的胡说八道，就是他的个人形象和以往的记忆足以让我崩溃。我知道刚刚回家的玉立尚有一丝收敛，母亲尚有一丝怜悯，不至于打得让人无法呼吸。然而，过不了多久，厮打，吼骂，丢人，尴尬又会成为家常便饭。我清楚的知道，这个家庭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我庆幸同桌已经来过。

弟弟回家了，天天睡在楼上，父亲不理不采，麻将桌去的更勤了；母亲满心欢喜，谢天谢地，感谢神灵催回出门尽乎二年之久的儿子；而我的头却比念了紧箍咒还要难受，胸闷恶心，夜夜难眠。我知道玉立身体不舒服，尽乎两年流离失所、食不裹腹，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想想自己每天拖着疲乏、酸痛、胸闷，心烦的身体在学校顽强的坚持，我不仅问：日日流浪，饥寒交迫，无人问津的非人生活为什么就不能激发玉立自食其力的念头！为什么这样的饥贼形像一次接着一次上演？个头高大，力气不缺，为什么不能咬着牙，凭力气混口饭吃？不说回家带钱，最少也衣帽整齐；为什么父亲见到儿子，不闻不问，没有半点的心疼！难道他的心赛过石头？一次次心痛的追问，其实我心里明白：弟弟病了，他心病，身病，时时加重，哪有能力适应纷繁复杂的社会！只是父亲的行为我实在想不透，我不明白家在他的心里重几分，孩子们生死他如何看透，老来的他又将靠何人来与他养老送终！

玉立回家了，李满库不曾见到他的面容。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的寻问。一日日，母亲单方面的疼惜变成了玉立口中的害人的把柄。多次重复出现的现象，母亲从来不长记性。心急如焚的我每每阻止那得不偿失的糊嘟母爱，总被冠以心短、自私的罪名！面对暴躁冷漠的父亲，我不敢言说什么，生怕家里不得安宁。面对变态的弟弟，所有的劝说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呆在家里，除了看父亲暴跳如雷的吼、打，就是看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大街，还有玉娟那仇视，悲伤的眼神。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低头走在街道上，被别人当做笑料！我再也不想刚刚抬起的头，再度被击垂。其实最主要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家里每一声怒吼，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颠疯状态，提刀杀人的冲动无法控制！逃离成了我最佳选择。

手里握着小姨和三舅给的七百元，游荡在空空如野，分别半月的校园，欲哭无泪，孤单寂寞。我知道自己是黑夜中一朵孤独的玫瑰，无论多么娇艳欲滴，无论多么渴望真情爱意，却长在了悬崖峭壁，前来摘采的人不仅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还得有准备献身的精神。恶劣的环境，过高的要求，无论哪一个前来跃跃欲的人都将是生命中的过客。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又何必让自己活在一种忐忑不安中！既然知道自己的结局，又何毕要付出真心。我不想活在失望中，与其陷的太深，最后让别人抛弃，还不如趁早体面的拒绝。

返校的李满库，满腹委屈，兴冲冲的一次次被拒绝在千里之外。执着的他从未退缩，一次次承受着那蓄意的折磨。然而，每次折磨完，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的难受！我不知道那是良心的谴责还是“爱情”的反作用力。时常一个人孤零零的游荡在校外，一圈一圈的走着，走着，直到可以控制颓废。我一次次的责问自己：你这样不顾一切的为了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他们可曾与你同心同德？他们可曾像你一样，为了家庭的荣辱，立血志，下狠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可曾为了家庭的和睦与兴旺，放下自己的身段与仇恨，真正想一想解决问题的方法与策略，并持之以恒？他们可曾用尽自己的力量为家庭未来着想？他们糊涂的辱骂可曾留情？他们可曾理解你良苦的用心？李满库用自己的行动与承诺来履行曾经立下的誓言，用你的责备做为他行动的准绳，你为什么要折磨这样的一个好人？真的好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