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他们二人分别日久，沈千暮日日念着此人，现如今见着，已然足够欢喜，哪里想得到之前各种苦楚？她帮着萧元翊修理鬓发长须，眉眼之间愈发温存起来。

看着铜镜里头的那人，萧元翊愈发觉着陌生。

这样瘦削，这样狼狈。

“当真是成了箫元齐的天下么？”他犹自不信，紧紧地握住了沈千暮的小手。“千暮，你爹爹不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叫你当上当朝皇后的么？怎会允许箫元齐登上皇位？只有我成了皇帝，你才是皇后，是也不是？”

“莫要再想此事！”沈千暮心里愈发担忧，只怕是这人心比天高，日后又生事端，好容易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已然是千难万难，难不成，还要兴风作浪，届时，只怕当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我爹爹早就没了这个念想！”沈千暮苦笑连连，想到自家爹爹脾性着实倔强，这一回又闹出此等子事端，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只想着各自保命，哪里还想沈家门户出个皇后？“况且，元翊这回逃出生天已然艰难，哪里还想着其它？”

可不是！

已然被去处皇籍，这会子已然是个庶人。好似是没了半点翻身的机会。

“千暮！”萧元翊看着沈千暮瘦削的小脸。“你爹爹乃是当朝丞相爷啊，这些年来，屹立不倒，到底有些过人之处，难道说，连带着你爹爹都救不得我了么？”

沈千暮微微颔首，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狠绝。“我爹爹自然是有他的打算，只是却跟你我无关了！”

“此言何解？”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一回你落难至此，我处处求人，只有我娘帮衬一二，我爹爹为了避嫌，并不理睬。我倒是十分明白我爹爹的心思。日后你我做一对本分平凡夫妇，总归是活着，到底好的！”

“你甘心么？”萧元翊双眼发直，未曾想到，这么一个争强好胜的主儿，有朝一日，竟也没了半点逞凶斗狠的心思，反倒是事事和缓，并不多想，真是稀奇！“你当初同我说的乃是要母仪天下的，你忘了么？”

“元翊！”沈千暮知晓这人性子桀骜，这会子落得如此境地，接受不住。她紧紧地抱住了那人身子，轻声道：“别想那些了，我们在一起不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么？何苦还要想着官居高位，高高在上？那又有什么好处？现如今圣旨已下，咱们都没了皇室身份加持，不过就是个寻常百姓，我娘断然不会对你我不理不睬。莫要多心！”

见着那人芙蕖出水一般，如是艳艳，如是婷婷，如是袅袅娜娜。说话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缓，比之当初，不知是好了多少。这也算是有所得。

萧元翊两眼通红。

若是箫元澈当了一国之君，倒也服气。可是箫元齐算得什么？

他好不难过，轻声道：“我也不过就是不甘心罢了，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是也不是？”

沈千暮不敢应声。只是低垂着脑袋，兀自忧愁。

怕的是这人心性不定，日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搅的天翻地覆，难以收场，到后来，自累其身，难以救济。

“且苦熬着，元翊，咱们日后住个小小院子，找三五个仆婢伺候，生两三个孩儿，环绕膝下，如此一生过去，也是成就造化了！”沈千暮从未如此卑微，这样收敛心性，只为着同这人安详和乐，过往后半辈子。

萧元翊紧紧地抱住了沈千暮的身子，轻声道：“你这样为我奔波劳累，我日后断然忘不掉你的好处！”

“莫要如此说！”

二人相互依偎，抱头痛哭一场。

柳如惕刚好经过此处，听着如此哭声，眉头微蹙。

大皇子野心勃勃，这会子没了各种好处，只余下一条性命。势必是心有不甘，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怕是这人日后回到汴京城，再生祸端。但是带累了女子亲眷。这样自私自利之人，倒也不值得旁人真心相待。沈千暮固然也是千般万般不好，却比的那萧元翊好好上许多。至少有情有义，愿意为那人赴汤蹈火。若是换了沈千暮身陷囹圄，只怕那萧元翊早早儿地保命去了，哪里还想着费尽心机前去搭救？

这男女之间的差异，到底还是有的。深情厚谊，难以偿还，只可笑那萧元翊，偏得不想着如何报答沈千暮隆恩，偏得这样眼高于顶，还不满足。

“大人，天晚了，该去歇着了！”

闻言，柳如惕微微颔首，径自去了。

因着箫元齐登基，宫中上下欢欣不已。安宁亦不在宫中守灵，依旧住在七皇子府上。

沈千寻见着安宁愈发消瘦，心中忧惧难当。趁着傍晚时分下着大雨，拉着她到了离天津，就着暖炉闲话家常。

“前些时候还算是和暖些，前几日一场雨，又凉了不少！”安宁絮絮叨叨，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比前些时候好了不知多少。

“可不是！”沈千寻应了一声，听着外头北风呼号，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算不得欢喜，倒也牵扯不到难过。“倒春寒，也着实厉害的很，若是在赵国，倒也不至于的！”

“赵国？”安宁许久未归，心里着实挂念，“赵国年年皆是暖冬，十分舒适，前些时候听欧阳说起，只要是在赵国长久住着的人，是去不得别处过冬的。想到初见他时，也是冬日里头，见他那样耐不住，倒也好笑！“

知晓安宁心里惦记欧阳钰，沈千寻试探性地朝着那人笑了笑，问道：“听闻你们二人婚期将近，你何日往赵国走一遭？那时节，我同你皇兄陪你一处，可好么？”

安宁听了这话，心中愈发欢喜，暖融融一片，看着沈千寻这样真心，一时之间按捺不住，又落下泪来。“知道你对我千好万好。我也只怕自己辜负了你的厚爱，皇嫂对安宁，无可挑剔，是安宁福泽深厚！”

“安宁，且宽慰些，看着你这样瘦削，我同你皇兄心里都过意不去，莫要叫你自己这样煎熬，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断然不愿见着你这样伤心！”

“安宁知晓！”

安宁微微颔首，并不多话，紧紧地握住了沈千寻的小手，沉吟半晌，才轻声道：“安宁只是想着，自此后，没有父皇母后疼爱，没有多少依靠，现如今想想，安宁还有皇兄皇嫂，倒也不曾失落！”

“这个自然！”沈千寻早知安宁小女儿脾性，心思执拗，只一味地依着哄着，想着日后岁月冗长，他们常来常往，十分自由，倒也极好。怕的是安宁忧思伤身，反倒是被自己带累。“好生调养身子，过些时候，可就是新嫁娘了！”

“还有数月光景，倒也不急！”安宁红着脸儿。话音刚落，就见着箫元澈从外头回来，一身青缎衫子，半边湿漉漉的。

“外头寒凉，你们莫要出门才是！”箫元澈朝着沈千寻万分宠溺地笑了笑。“我与你剥了栗子，你可吃了么？”

“一玉斗，就着蜂蜜吃了不少！”

沈千寻笑了笑。当初也不过就是一句笑谈，未曾想到，这人日日如此，给她备好吃食。倒也贴心的很。

安宁在一边看着，愈发想念起欧阳钰来。

当初在赵国，日夜一处，那时候倒是不觉着什么，现如今想想，愈发怀缅起来。

她哪里想到合欢未已，离愁相继。这会子两地相悬。

箫元澈看着沈千寻一脸宠溺的笑，只想着无风吹汝寒。便是欢心不已。伸手摸了摸沈千寻柔软的发，眉眼之间，愈发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