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那京兆尹的领头人乃是柳如惕，听闻此人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显著。最是厉害不过。

沈千暮甫一到了京兆尹，饥肠辘辘，好不疲敝，念及自家夫君就在此处，倒也生出了几分欢喜，又怕柳如惕念及自家妹妹吃了不少苦头，不愿搭手行个方便，叫她见见萧元翊。一时之间又生出了几分狼狈。

见着这其中北风呼号，好不寒凉，她立在冷风里头，瑟瑟发抖。正自犹疑。又见着三五个小厮，正自从外头赶了回来。见着这么一个瘦瘦弱弱赶路的少年郎，都生了几分可怜之心。其中一人朝着那人说道：“小哥儿往哪里去？这样的腊月寒天，在京兆尹可不好赶路哩！”

“我正是往京兆尹来的，想见见我家兄弟！”沈千暮不敢暴露女儿身，怕受人侮辱欺凌。这京兆尹乃是传闻中的蛮荒之地，她不敢失了戒备之心，朝着他们几人作揖行礼。“劳烦官爷帮着通禀一声，我想见见这里头的大官！”

“这也不难，我家大人最好说话，也罢了，一同进屋吧，莫要被冻死了才好！”

进了屋门，沈千暮才发觉自己四肢僵硬不能动弹，颤颤巍巍，立在一边，没个计较。只两眼发直，看着那火炉上头温着的酒水，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朝着那人苦笑连连。

“官爷行个方便，给两口酒吃，我路上艰难，这会子又被冻得厉害！”

“这也不妨事！”那人笑意渐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话不假，咱们这儿，一到了冬日里头，就过不得路了。前些时候还好些，这会子倒春寒，愈发难熬！”

正说着，就见着一路仆婢，端出几样热腾腾的家常小菜，斟好酒水，方才一边。挨个儿退了下去。

这固然比不得大皇子府上的锦衣玉食，偏得见着这些人千好万好，两眼红红，登时落下泪来。

“小哥儿莫哭，看你年纪这样小，想来没经过什么事儿。不像是我们几个，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你往京兆尹来找你兄弟？倒是不知你兄弟姓甚名谁？”

“等会子见着柳大人，再说不迟！”

“快了，方才大人出去了。等会子必定归家！”

“多谢官爷！”

大抵等了小半个时辰，那柳如惕才归门。见着沈千暮，微微蹙眉，朝着那身边的小厮问道：“这是何人？”

“是我！”沈千暮拿起毡帽，散下一头乌发，露出一张青白的脸子来。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疲惫。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话，登时落下泪来。

认得是沈千暮，柳如惕瞬息之间就明白了几分，朝着那人觑了一眼，说道：“请随我来！”

二人一同往书房去了。

沈千暮看着这书房里头正东面开着一扇雕窗，倒也无风，反倒叫人十分舒适。

看着那案几架上满堆书卷，窗外满载松竹，风动处，竹动清然，看那模样，倒是忘了这会子京兆尹还是隆冬时候。还有一古琴，横在石床之上，愈发显得那柳如惕，高不可攀。她念着自家亲娘对柳如云做的诸多狠戾之事，愈发按捺不住，冷汗涔涔，低垂着脑袋，不敢同那人对视一二。

“大皇子妃前来，必定是为了大皇子，是也不是？”

沈千暮自知瞒不住了，朝着那人微微颔首，轻声道：“我不远千里，朝夕赶路。这才来了此处，只想着见见我那苦命的夫君，也不知他今时今日变成何种模样，着实惦记的狠了！”

“嗯！”柳如惕微微颔首。“在我这里，倒也不难，只是大皇子所犯之罪，不比寻常，你也莫要抱着太大的念想，指不定，大皇子会如何如何，你若是见着了那人，莫要想着救那人出去，这是不可能的事儿。除非有圣旨宽恕，若非如此，大皇子还要关押在此。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莫要闹事才好！”

沈千暮听着这话，愈发觉着好似天赐一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人说道：“多谢柳大人宽恕一二，千暮不敢造次，只求一次，若是大人再恩赐几分，让千暮在此地小住几日，必定愈发感激！”

“这也不难为！”柳如惕摆了摆手。“来人！”

猛然间来了两个小厮。

“带着大皇子妃去瞧瞧大皇子！”

那人一听，一脸惊悚，看着自家大人的眼神，愈发讳莫如深，忙道：“大人，那人可是死囚啊，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带累自身么？”

“莫要多话！”柳如惕一脸沉肃，想着这沈千暮不过就是一个女儿家，这样千里迢迢地来了，到底是个不容易的，若是不给这人行个方便，他自己心里也着实是过意不去，朝着那人觑了一眼，接着说道：“带大皇子妃去瞧瞧，半个时辰，不许催促！”

沈千暮一听这话，愈发欢喜，朝着那人拜了又拜，轻声道：“多谢大人大恩大德！”

柳如惕看着那人棉衣裹身，却还是只剩下一小把，看起来愈发瘦弱。想来这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猜到了此地。他若是再凶狠几分，只怕这人是没了活路了。

也怪这人命图多蹇，沦落至此，非如此，何必求济他柳如惕。若非一朝失势，鸳鸯错飞，也不至于的。柳如惕想着这沈千暮跟沈千寻一般年纪，见着这人，到底生了几分怜惜之心，并不想着难为一二。至于大夫人跟自家妹子柳如云之间的风波，乃是那一辈的事儿，同沈千暮并无牵扯。是以，柳如惕也不记恨什么。

念及那大皇子，没有什么宋玉情，潘安貌，子健才。倒是娶了一个好妻子，这样为他奔走效劳，不辞艰辛，竟是单枪匹马，到了京兆尹来。还是这样的腊月寒天里头，着实不易。

其中一个小厮见着沈千暮往大牢去了，心中愈发惴惴，忙不迭地进了书房门子，朝着那人摆了摆手，说道：“大人何以叫那人去见大皇子？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是没了你我的活路了！”

“不妨事！”柳如惕摆了摆手，并不畏惧什么来。“她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劫持那人出走不成？不过就是两地悬心，这会子到了一处，若是不叫他们二人见上一见，未免太过狠心了些。你若是有这样一个妹子，你可会甘心看着那人吃苦受罪么？”

那小厮无言以对，苦笑连连。

“大人这样好心，只怕是日后那人还不领情哩！”

柳如惕也不多话，他并非需要谁人领情报答，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那人看着柳如惕一脸坦然，也不好多话，兀自点头，径自去了。

沈千暮看着这里头阴暗潮湿，比当初在汴京城中见着的，还要脏污几分，加上这京兆尹十分寒凉，她只觉得浑身发抖。这里头蛇鼠密布，叫人不敢下脚。

“到了！”

听了那小厮的话，沈千暮立在一边，看着那里头微弱的光亮。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白色囚衣的男人，蜷缩着身子，侧躺在石床之上，瑟瑟发抖。

“大皇子，有人来瞧你了！”

那萧元翊一听这话，登时就好似是看到了曙光一般，从那石床之上，翻身而下。看着那人，眉眼之间，带着期盼。

“谁来了？”萧元翊一脸期盼，朝着那头看了一眼，眉眼之间，颇带着几分期盼。“可是父皇饶恕我了？”

沈千暮听着这话，不禁悲从中来，这人说是这大燕的大皇子，身份矜贵，这会子竟然是连自家父皇薨逝都不知晓一星半点。

想着这人离京日久，不知道倒也寻常。

“是我来了！”她呜呜咽咽，又哭了半晌，见着那人恁的心酸，愈发觉着惶恐。“是我！”

听着是沈千暮的声音，那人愈发好似是见着天亮时分。慌慌张张跑到那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