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柳如云说起几次，云婆婆乃是沧州人士，被人拐卖至此，好在生的并不出彩，未曾被卖到烟花之地。而后被柳家收容，当初乃是伺候柳如云的亲娘的，后来一直跟随柳如云，到了丞相府上。

她本一心想着老年之后，回返沧州瞧瞧，终究未得成事，在这样繁华的汴京城殁了。

心在天上，身老沧州。沈千寻有生之年头一回体悟到此种悲凉心境。也不知那人临死之时，可看到了沧州盛景。她愈发懊悔，当初沧州随驾出行，未曾带着云婆婆一处。

那宋玉东邻之墙，尚有庄周西江之水。

可是现如今，那人魂魄都寻之不得，到底叫人悲哀。

刚进府门，就见着里头白练垂地，隐隐听着哭声。

那老嬷嬷见着果然是沈千寻跟箫元澈回来了，所惊非小，赶忙跑到揽月轩中，同大夫人说道：“夫人，七皇子跟三小姐来了！”

大夫人微微颔首，一脸沉肃，将头上的珠花首饰全都摘了下来，又弄得花头凌乱。朝着那人说道：“可还带了什么人么？”

“不曾！”

“好极！”她心中惴惴，成败在此一举了，为着自家女儿，这体面又算的了什么？她念着，若是那萧元翊殁了，连带着沈千暮都活不成了。她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能看着她就这么郁郁而终？

现如今五皇子兵败如山倒，张贵妃更是一命呜呼，香魂飞散，这会子朝中大臣皆是巴结箫元澈，纷纷猜度此人日后乃是大燕新皇，既然大权加身，如何做不得主儿，放过萧元翊呢？

她念着这层关系，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一头，柳如云得知云婆婆仙去，心中寂寂，同玄真商议一二，这才决定往丞相府上走一遭。许久未曾来过，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看着府门外头两个好不威武的大石狮子，她愈发颓丧，刚走到门庭，就见着那老管家愈发动容，浊泪滚滚，朝着那人轻声道：“二夫人！”

“现如今只有静怡尼姑，未有什么二夫人。老管家，切记切记！”

那人听着，也是一阵惘然，偏得又见着柳如云恁的认真，也不好说些什么来，兀自点头。“方才七皇子同七皇子妃都来了！”

“嗯！”柳如云应了一声，按捺着热泪，还未走到拾锦苑，就见着沈千寻站在一边，也不知跟沈枫说着什么。

见着是柳如云来了，那人双眼发直，走到跟前，还未说话，就听着柳如云朝着沈千寻说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个夜里！”沈枫抢白，“昨儿个夜里的事儿，今二个一早，才被丫头见着，吓得半死！”

柳如云兀自点头，也不应声，径自走到揽月轩，见着那人尸身，慈祥如昨。她长叹一口子浊气，珠泪滚滚，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婆婆终于脱了这恶海浮沉！”

那沈枫也不管那人说了什么，好容易才看着这人回了丞相府上，如何愿意叫她就这么走了。

他凑上前去，瞧着那人比之寻常时候愈发清丽。

他不禁想到数年之前，他们初见之时，见着此人温婉清绝，倾心不已。那时节只想着有美玉如斯，温椟而藏之也。是以不管不顾大夫人的泼辣脾性，将这人迎娶进门。

恍惚之中，好似昨日。

他们成婚之时，他念着那么几句：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宇夜沉沉。见着她面孔红红，好似万丈霞光，好不矜贵。

他们之间，到底是存着几分真心的。

偏得今朝梦醒，这人三千青丝彻底被舍在了紫竹林。

“云儿，莫要走了吧！”

沈千寻听着，眉头轻跳。

这人恁的做梦，当初如此欺诲柳如云，这会子反倒是求和来了，恬不知耻。她有生之年最是看不惯此等子形状之人，这会子更是嗤之以鼻，冷哼一声。

“丞相爷这话说的着实可笑，我娘现如今已经是紫竹林的人了，你若是强留，还要问玄真师太的意思，玄真师太是何种人物，也是不消说的，莫要找死！”

“你！”沈枫被气得不轻，这沈千寻现如今纵然是贵为七皇子妃，可到底还是丞相府上的小姐，怎的这样不客气。

女大外向，果然如此。

箫元澈朝着那人睨了一眼。

“怎么？丞相爷有旁的话说？静怡现如今本就是方外之人，丞相爷这样强留，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未曾，未曾，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沈枫见着那人一脸凶狠，登时就有些急了，苦笑连连。

这会子七皇子得了势头，今非昔比，日后指不定还是九五之尊，他哪里是嫌弃命长远，这样不省事，同他叫板！岂不是自讨苦吃么？这人又如此宠爱沈千寻，他动了动唇，苦笑连连，终究是无话可说。

“七皇子莫恼，说起来，这也是微臣的家事！”：

“家事？”箫元澈冷笑连连。“玄真师太跟我相交甚笃，这静怡也是门中之人，难道说，受了丞相爷的欺诲，还要我坐视不理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七皇子莫恼！”柳如云不想在云婆婆灵前闹事，一脸慈悲。“丞相爷所言，乃是柳如云，只是现如今，柳如云已死，只余下静怡罢了，若是丞相爷对柳如云思念深重，倒是不妨在府上立个牌位，也是一般无二！”

“你竟然如此诅咒你自己么？”

“善哉善哉，贫尼不敢！”

沈枫只觉着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发酸软无力，无可奈何，苦笑连连。

“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本想着，你只是怪我，日后总归还是会好的，总归还是会回到这丞相府的，这揽月轩，日日都有人收拾着，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七皇子，依着贫尼的意思，还是给云婆婆设个水陆道场，贫尼超度三日三夜如何？”

“依着你的意思吧！”七皇子应了一声，知晓柳如云心中到底悲恸，由着她的意思，到底无妨。

只是这沈枫着实怖人，若是做出了什么来，到底不好，是以安排了众多人手护佑在侧。那沈枫见着近不得身，愈发怨怼。

沈千倩守在角落里头，见着是沈千寻一等来了，心里好生欢喜，悄悄走上前，朝着那人福了福身子。

“三姐姐！”

“你？”

沈千寻是不大认得沈千倩的，一来是因为见得极少，这二来，沈千倩连年缠绵病榻，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着实是认不出来。

“我是千倩啊！”

沈千寻这才想起来几分，朝着那人分外怜惜地笑了笑，这人一看就知晓是有不胜之状。身子太过羸弱。

“你瘦了些！”

“早已习惯了！”沈千倩两眼红红，又咳嗽了一阵。“三姐姐，许久未曾见着了！”

“亏得你如此惦念我！”沈千寻只觉着分外愧疚，她早就将此人忘得干干净净，若非是今日见着，只怕是都不晓得还有一个沈千倩。“我记得你这身子病的有些时候了，怎的也不见好？”

“都说我是好不了了，不中用，只是见着三姐姐千好万好，我见着也着实欢喜的很！”

沈千寻听着这话，愈发觉着这沈千倩可怜。因着身子沉重，都未曾看过这丞相府之外的地方。想来五姨娘身份卑微，言语无力，请来的大夫也是草草了事，未曾对这人真心诊治。

“你娘可好么？”沈千寻轻轻地问了一声。

沈千倩摇了摇头。

“听着云婆婆殁了，病的愈发重了些，那些大夫只说是要静养，都未曾开出什么方子来，我放心不下，本想着同大娘说说，找个好些的大夫来，只是大娘不见我，也是无用，这才耽误了去，日后如何，还未可知！”她心中惦记，又说道伤心处，背过身子，哭了一场。

当初信阳候健在，大夫人仗着有人开路，着实嚣张跋扈，本想着今时今日必定会好上几分，未曾想到，还是一如往昔，并无几分真心。

这丞相府上的几房姨娘，对那人也不知是带了几分畏惧，不敢招惹此人。这一回病重，那人不闻不问，找来赤脚大夫更是百无一用，岂不是要害了那人性命？

沈千倩又是个不中用的主儿，前途未卜，着实艰难。她见着于心不忍，朝着那人宽慰道：“莫要焦灼，等会子我跟你走一遭，叫云姑娘给你娘看看，可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