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战事已定，郑敏省跟闫志冲喝了半晌酒水，偏得越是肚中灼热，那头脑愈发清醒，昼夜不眠，站在城门上头，商议应敌之策，一时之间，那些人反倒是鸣金收兵，安营扎寨，在外头守了数日有余，就此不提。

微月透帘栊，荧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那张贵妃知晓龙渊因着齐国动荡，这才慌忙归去。本是想着不过数日就能归来相见，哪里知晓，等了数十日还未见得那人归来，因着知晓那位齐国碧漱公主，好生厉害，是以心下着慌。叫萧元章一等打听数日，偏得那齐国风声渐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纵使是那萧元章派人往齐国去，都说是无功而返。

也不知那其中境况如何，全凭猜度。

因着这大局将定，越是如此，这人心就越是浮躁，半点都等之不及。念着等了这数年之久，还有几日就能解脱，张贵妃心里悲愤，看着躺在龙榻之上的萧宁硕，愈发憋闷。朝着那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也不知怎的，许是回光返照，那人竟然能睁开眼来，不过两三日，还能说出话来，只是言语不清，旁人自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张宁九伺候此人数年之久，到底了解一二。

“你看着我做什么？死期将至，你自己还不知道么？”张宁九冷笑连连，走上前来，狠狠地攥住了那人下颌，两眼红红，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着实酸涩，眼泪滚滚而下。“贪财好色，可不就是你么？”

“朕对你如何？你比旁人都要清楚几分，你如此害我，倒也罢了，如何骗我日久弥深？”

死到临头，他在乎的竟是这个！

张宁九浑身发颤，骇笑更甚。

萧宁硕已然猜到几分，他吃的那些仙丹，不过就是穿肠毒药，这张宁九，同外贼勾结，如此年生，只怕日后这大燕危亡，他心中固然带着几分悔恨，只是对这张宁九，还是恨不上头。对她乃是真心疼爱。这后宫之中，佳丽三千，偏得只有张宁九荣宠不衰，自然不是他顾及国舅一等，乃是心里对她带着真情。

都说皇室萧家多出痴心人，他作为一国之君，偏得也是如此。皇后贤德，自不必说，偏得他看之不上，同她相敬如宾，只有跟张宁九在一处，能寻到这世间许多安乐。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乃是深情厚谊，他待她那样好，到底值得。偏得知晓，她不过就是利用他的权势，为他人作嫁衣裳。萧元章，连同这腹中孩儿，没有一个是他的。作为一个帝王，自然是受之不住。偏得还是不忍心对她说半句重话，这会子知晓此人一门心思想着叫他一命呜呼，这心里，更不是滋味。

张宁九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你待我自然还算是不错，偏得你也跟那些男儿一样，不过就是看中了我这美貌！”

“我看重的，本是你的心，这世上，从未有一个女子同我说过那么一曲：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余既滋兰九畹，又树惠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可以濯吾缨。

念及当年旧事，张宁九泪眼朦胧，她还记得，这萧宁硕听了她的唱词，回了那么一句：我愿为你楚舞，我愿听你楚狂声。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长久以往。

这后廷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美艳女子，张宁九固然是倾国倾城，非寻常人等所能比拟一二。可是连她自己都觉着，不会得宠不衰，哪里知道，这人宠爱二十余年，她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纵使不是皇后，却可以管理六宫三院大大小小冗杂之事。那些妃嫔知晓她十分受宠，经久不衰，是以十分臣服。

说到底，她是从未吃过什么苦楚的。

只是现如今，这萧宁硕皇朝气数已尽，四海之内无不鼎沸。龙渊应天顺人，必定正位九五。届时，这人不死也要死了。

“你莫要说这些话，叫我手下留情！”张宁九一脸癫狂，站在一边，声泪俱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伤心，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叫她措手不及、

“我哪里有这样的心思！”那人摆了摆手，十分颓丧。“说到底也都是真心话，为了你，我做了多少，只是那后位，我允诺先皇，不会另立新后，后来皇后仙逝，我也曾想过将后位给你，哪里知道，还未等我册封，反倒是叫自己看清了你！”

萧宁硕言语之中倒是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只是越是听着，张宁九就越是把持不住，哭的愈发凶狠。

萧元章进宫来看，刚到了龙乾殿，就听着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原本只以为是哪个宫女，受了责难，也不以为意，刚进门，就见着自家母妃，满脸是泪，好不可怜。萧元章陡然一惊，忙不迭地走上前去。朝着那人说道：“母妃，这是怎么了？”

张宁九摆了摆手，同那人说道：“莫问许多，我要回寝宫！”

这些日子，因着这萧宁硕病重，身边需要几个人来把持，莫要等这人一命呜呼，还没能得到传国玉玺。

哪里知道，张宁九这会子倒是要走了。

等到了张宁九的寝殿，萧元章欲言又止。

“你可是要同我说什么？”张宁九朝着萧元章觑了一眼，到底是自己的孩儿，这人想着什么，张宁九到底还是知道些许，“要说边说，莫要迟疑，若是耽误了什么正事儿，谁担待的起么？”

纵使是说着这样的狠话，那眼泪依旧零星滑落，那萧元章愈发颓丧，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沉吟半晌，只好说道：“母妃为何如此伤心？那人现如今命悬一线，再过些许日子，就是咱们的好时机了。母妃只要问到那传国玉玺在何处，咱们就真的马到功成了！”

呵，好一个马到功成！

张贵妃双眼发直，一时之间没个计较，苦笑更甚。

“你知道什么？马到功成？看样子，他根本就不会把传国玉玺给咱们了！”

“母妃为何如此一说？那人对母妃十分痴迷，若是母妃问的狠了，必定会双手奉上，是也不是？”

越是因为如此，那人倒是愈发反感此等子行径，一时之间，根本就不愿意逼迫那人说些什么来，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骇笑两声。

“你若是有本事，自己问去！”

“母妃！”萧元章一脸骇然，好端端的，自家母妃怎么倒是变了一个人了？他讪讪一笑，朝着那人作揖。“母妃，莫要取笑儿臣了，这世上谁人不知，若是有人能降服萧宁硕，必定还是要母妃的啊！这后廷之中，就更不必多说了，都比不得母妃得宠，若是母妃都要不来传国玉玺，儿臣就更是没有半点法子了！”

“你爹爹那一头可有什么消息么？”

萧元章听了，登时就阴沉了一张脸子，摇了摇头。

“半点消息都无，齐国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子封锁愈发严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倒也罢了，那风声也是半点不透，这会子其中情形，更是叫人无所猜度！”

张宁九早就猜到了会有如此情形。想来那么一个龙碧漱，也万万不会这样轻易放手，毕竟是皇权尊位，如何割舍？也不知那齐国皇帝身子到底如何，若是一个将死之人倒也罢了，若是龙体康健，日后可就愈发难了、

“也罢了，你且回去吧，若是有消息再来禀报，我有些乏了！”

见着那人眉眼低垂，横卧在软榻上。萧元章也不敢张狂，微微颔首，悄悄退了下去、

夜半三更，斜月晶莹，清辉入室，幽晖半床。张宁九辗转难眠，想到今日萧宁硕说出的话，心中悲哀更甚。

这些日子，张宁九在喧哗之中，皆为笑语，闲宵自处，无不啜泣。这会子倒是开始念及往日情分，着实可笑。已经没有半点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