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三秋桂子，月儿浑圆。家家户户都是垒几为台，陈设糕点果品，鼓吹喧闹，宴乐连宵，那些王孙贵女，或许踏月携友。或是逢桥打瓦，好不欢腾。

若是在寻常时候，沈千暮必定也要凑个热闹，前些年来，艳西还活着，对她百依百顺自不必说，在中秋前后夕，都同她秉烛夜游。那时节，她同萧元翊情深意笃，总是深夜里头换着一袭新衣，好生打扮，精雕细琢，才敢见他。

羞羞答答，若是香一口，拉拉手，更是心跳如雷。整日介魂不守舍。

这些日子吃了云欢开的方子，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等到能下床行走，大夫人喜得两眼儿红红，看着自家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以前沈千暮这里住着的乃是杨玥，陈设简单，后来大夫人为了照拂沈千暮的病身，又重新装点了一番。这里头铺了一张朱红镂刻雕漆供桌，隔着一脸水木屏风，后头还有一个紫檀木桌，上头摆着一个溢彩鎏金的小香炉，香烟馥郁，扶摇而上。倒也分外醉人。

金玉之属，更是数不胜数。

也不知是用了多少银两。

“娘，我想出去走走！”沈千暮是挂念着大皇子，知晓此人过了中秋，就要往西南去了，这心里到底难熬。她坐在铜镜前头，细心装点。脸上水色好看许多。她别过脸子，朝着自家娘亲觑了一眼，轻声道：“过几日，大皇子就要走了，我也想去看看他！”

“何苦来哉？”大夫人冷哼一声，想到的诸多作为，愈发替自家女儿不值。冷笑更甚。“你为着他，他何曾想过你？这些日子，他不来这院子，也不往别处去，你尽管放心便是了！”

“嗯？”她愈发觉着奇怪。“也不往杨玥那院子去了？”

“嗯！”大夫人双眼发直，“前几日你还病着，是以我未曾说起，你不知，那日沈千寻跟云欢来同你瞧病，那萧元翊也眼巴巴儿地来了，言语之间，分外轻薄，后来被七皇子给打了，这会子还是病着的，说是受了内伤，难以医治，需要静养！”

“被七皇子打了？”她双眼发直，想到那箫元澈的厉害，登时就急了。“七皇子那样勇猛，现如今那人如何了？”

“死不了！”大夫人冷哼一声。“你还这样关切做什么？是那人对不住你，难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不成？”

沈千暮拳头紧握。她早知道萧元翊对沈千寻有所图谋，未曾料到，在她命悬一线之时，那人还有此等子闲心，同那人调笑，这会子倒是被七皇子给打成了重伤。当真是报应。报应！

“此仇不报非君子！”她骇笑两声，看着大夫人的眼神，满是狠戾，两眼儿红红，怔怔落下泪来。“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些年来，不论他如何待我，我对他却是真心无二，前些时候，我病重如许，他不来瞧我倒也罢了，竟然还在觊觎沈千寻，这叫我如何忍得下来？”

“当初，就不该叫你嫁给他！也怪娘，当初一门心思地想着，若是他成了太子，你也就是太子妃，日后的皇后了，却未曾想找，此人此般脾性，伤你更甚！”

“不妨事！：”沈千暮摆了摆手。“我只恨那沈千寻，如何有此等子幸运，能叫七皇子那样真心待她，这倒也罢了，连带着大皇子都对她带着几分念想，对我，却是弃如敝履，这是什么缘故？娘，你同我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大夫人无话可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那人恁的狠心，不要也罢。念及沈枫，也是一般无二的。她又有何话说。她苦笑更甚，紧紧地握住了沈千暮的小手，“莫要跟那人计较！”

这哪里是计较的问题，她愈发艳羡那人的好际遇，说起来，他们之间都是丞相府里出来的小姐，若是说矜贵，她自然是要胜上许多，偏得那人恁的好命，遇着了人见人怕的箫元澈，却还待她那样好！

大夫人见着沈千暮这样气愤的样子，生怕她生出了什么歹心。好生言语。

“那人好歹也救了你，你若是这样反咬一口，自然不好，若非是她带着云欢一同来了，你当真以为，你有这么轻易就好了么？”

呵。

想到萧元翊因为觊觎那么一个沈千寻这会子病重，她哪里还有半点理智。骇笑两声。

“纵使是如此，那也不干我事，娘也知晓其中厉害，指不定那人也只是来瞧我笑话的呢，这会子固然是好了的，只是我这心，却是好不了了，娘，这会子，我可算是失了体面了，那沈千寻，必定以为我是个孬种，是也不是？”

看着沈千暮这样蛮不讲理，大夫人也是愈发焦灼，轻声道：“莫要胡来，纵使是对他有诸多计较，也莫要这会子出手，那人才救了你，如何下得去手？况且那七皇子着实厉害的很，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身子才好了些许，还是静养一二！”

“娘，我要去瞧瞧大皇子！”她冷笑两声。“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人，都知晓那人病了，若是我不去，指不定日后会被他说成是没有良心的妇人，到底落人口实！”

大夫人犹疑半晌，也知晓自家女儿的心思，索性也就不再拦着，微微颔首，带着她往大皇子的院子去了。

母女二人椅栏隔帘，并肩携手。不过数十步路的脚程，竟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听着里面沉寂一片，全无往日笙簧之声，她骇笑更甚。

当真是报应。

破人亲事，如杀父母之仇。

这人向来无所遮拦，这一回，竟然好死不死招惹到了沈千寻，都晓得七皇子的厉害手段，他倒也不怕，色欲熏心，呵，到底是有个报应。

等过了三秋桂子之时，这人就要远走西南，拖着病体，也着实艰难。到底是心里爱着他的，于心不忍，走进门子，花树重重，复行数十步，又见着莫荥施在外头守着，一板一眼，满脸冷厉。

见着是大夫人同沈千暮来了，抖擞精神，忙不迭地迎上前来。

沈千暮知晓，这都是因着自家亲娘的好处，寻常时候，这人分外倨傲，并不曾对她有几分敬意。这会子见着自家亲娘，倒是十分受用，也算是造化。

“大皇子身子如何了？”沈千暮也不看他，冷哼一声，“可方便探望？”

莫荥施笑了笑，回道：“可以，可以！”

他打开门，让二人进了门子。

那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重伤，依着那么一句，伤在其中，面上没有分毫。

那箫元澈，确实是个人物。非常人所能比拟一二。这么一个萧元翊，哪里是他的对手。他依着檀木桌子，怀里有个软缎子枕头，怕是胸口闷疼的缘故，这才垫着，倒也心酸的很。

沈千暮狠了狠心，款款上前，轻声道：“夫君可好了些？”

见着是沈千暮来了，他颇有些惶恐，忙道：“你拖着病体，如何来了？娘也跟着来了！”

“千暮要来瞧瞧你的伤势，我是想着不叫她来的，偏得又阻拦不得，这才依着她的意思，你且躺着，莫要张皇，都知晓你的伤势严重，比不得千暮，这会子，已经是好的七七八八！到底是男儿薄幸，我千暮病重之时，大皇子可曾这样真心真意地来探望过一回两回么？”

大夫人记恨他人之事，也是众人皆知。倒也不算什么稀奇。只是这沈千暮，这会子倒是半点不曾跋扈，反倒是柔情款款，着实叫人惊骇。

“千暮可曾怪我么？”

沈千暮冷笑更甚，低垂着脑袋，只余下一片雪白的脖颈，因着这些日子十分消瘦，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笑了笑，猛然间抬起头来，“怪也不怪，只是现如今，千暮既然是夫君的妻子，自然是要体谅几分，想来是因为夫君公务繁忙，这才未曾得见，也不妨事，日后夫君跟千暮多多见面，也是一般无二。

闻言，萧元翊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慌里慌张。

“未曾想到千暮如此贤德，之前，倒是看低了你了！”

“呵！”沈千暮冷笑更甚。“是也不是，一切都依着夫君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