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康平。

那旎罗人死绝了的消息，迅速传到千家万户，都是欢欣不已。原本那些毗邻紫云山住着的樵夫渔民，都不敢夜里出门，生怕遭难枉死，现如今看着那旎罗人的尸身从紫云山上被抬了出来，都拍手称快，万分恣意，难以名状。

这样的七月天，夏风温热，若是到了楼台之上，却是遥送清凉。看着那水榭楼台重重掩映，疏离外头，垂杨千株，入夜十分，便是拖烟漾月，水家河房，都能见着那暑窗徒徙，柳影斜垂。倒也算得一绝。

沈千寻念着自家娘亲，跟随箫元澈往紫竹林走了一遭，未曾想着，刚到山门，就见着赢休。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柄青铜宝剑，未戴铁面，露出一张分外俊秀的面容。面色青白，一双分外水灵的桃花眼，正所谓是男生女相，大抵如此，眉眼之间，跟那玄真师太，倒有六七分相似之处。若是二人站在一处，明眼人一看就知晓是母子亲情。

那外头守门的两个小尼姑，身穿素袍，眉眼低垂，并不应人。见着是箫元澈跟沈千寻来了，那眼中才有了几分神采。想来是这赢休，知晓玄真身份，是以找上门来。

偏得这人不知玄真现如今脱离凡尘，对这些凡人情感，都抛的一干二净，哪里还肯见他一见。

“七皇子！”赢休唇角微抿，看着箫元澈的眼神，颇为复杂，复又见着这沈千寻，喟叹一声天然韶令，风姿出尘，心里倒是有些恍然。

他跟箫元澈一般年纪，偏得他们之间相差太甚。

一个是锦绣前程，一个是蹉跎光阴。

“门主今日怎么来了？也来求佛么？”

“我为何而来，想来没有人比七皇子更要清楚一二了，我娘就在这里，是也不是？”

箫元澈见这人分明通晓一切，索性也就不瞒着了，笑了笑，“既然门主知晓玄真师太就是你亲娘，应该知道，这一遭，是不该来的！”

“我也不过就是想着见她一面，我找了这么多年，却是一面未曾见着，到底冤屈的很，今日找上门来，她却还是避而不见，真真荒唐，说到底，我也是她的孩儿！”

这是沈千寻头一遭见着这人有如此真性情，寻常时候，这人都是一脸阴森，看不出一星半点情绪，今日倒是变了。想来是因为到了自家娘亲门前，这人必定也没有这么深切的变化。

箫元澈微微颔首。

“稍安勿躁，我们进去瞧瞧，现如今师太进修，确实不会见你。只是念着你寻找数年光阴，着实难得，我去问上一问！”

沈千寻笑了笑，箫元澈也不过就是看起来十分阴狠，事实上却是个暖心之人。这会子，不也是会帮衬赢休一二？

甫一进了门，就见着玄真立在一边，眉眼低垂，十分沉静，与寻常时候，并无二致。好似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只是那手中佛珠微颤，想来到底是念着那赢休的。

“师太！”箫元澈欲言又止。

“我都知道！”她点了点头，“现如今，我已经脱离凡尘俗世，并不想着当古扶桑，依着佛偈子，那古扶桑，已经腐烂肉身，殁了，哪里还有别的计较！”

偏得那人不依不挠，好似非要见着她才好。这叫玄真愈发困扰。

说到底，还是带着几分真心，沈千寻倒是十分纯粹，走上前，看着那人说道：“师太，不过就是见他一面，也不妨事！”

呵！

沈千寻到底天真。

这出家人，讲究修行之事，若是这会子见了亲生孩儿，怕是要犯了业障。是以这样犹疑。

“若是这天下人，都同你这样简单纯粹，倒也没了太多的事端是非来！”

沈千寻讪讪一笑。

对她来说，这确实不算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二人稍微变通一二，不知道有多简单，偏得这样纠结，死活不肯相让，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人沉吟半晌，朝着门人道：“让他进来吧！”

沈千寻欢天喜地，最是乐意看到花好月圆。

况且，那赢休乃是通天彻地，找了这么些年，也着实难得的很，与寻常人等，自然是大不相同。沈千寻对这人到底带着几分同情，若是玄真见怜，跟他相认，日后来往入场，纵使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红尘俗世的杀手客，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沈千寻对这些体例认识不清，哪里知道这许许多多的难得。

赢休进门，见着一身素袍的古扶桑，心中一沉。

他印象之中的娘亲，乃是美艳女子古扶桑，面前这个，清雅出尘，万事不盈于心，乃是槛外人玄真。他双眼发直，红彤彤一片。朝着她作揖道：“师太！”

沈千寻微微蹙眉，原本还想着这赢休必定会喊一声亲娘，哪里知道，反倒是成了师太。

箫元澈紧紧地攥住沈千寻的小手，退在一边，静默地坐着。

那玄真看着赢休的眼神，就好似是面对着自己一个多年好友。

“龙井茶？”

他木讷地点了点头。坐在一边，看着面前的这人，倒是有些恍然，好像，他找的，不过就是一个方外之人。

他的亲娘，早在数年前就殁了。

“多谢师太！”

“往事成空，莫要惦记，现如今，诸事都好！”她朝着那人颇有些宽慰地笑了笑。

只是这副笑脸，到了赢休眼中，却是大为震荡。

他低垂着脑袋，默然以对。

“师太说的是，方辰受教，但愿日后常来常往，莫要被师太嫌恶！”

“嗯！”

他一饮而尽，只是那龙井滋味，愈发晦涩，他双眼通红，朝着玄真拜了三拜，头也不回，径自去了。

只是这一幕，却是叫沈千寻分外难受，那人心里必定是有诸多委屈滋味才是，若非如此，断然不会这样伤心。

玄真师太坐在一边，轻咂了一口子茶水，轻声道：“业障，业障！”

箫元澈看着那人眸光暗闪，轻声道：“师太莫恼，赢休寻找数年，见一面，也好圆了他的心愿，日后必定不会这样执拗，是也不是？”

沈千寻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玄真师太骇笑两声，摆了摆手，一脸倾颓。哪里还有方才那样老成持重的模样。说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孩儿，若是心如死灰，却也不大可能。

走出紫竹林，沈千寻还兀自迷茫，难道说，这出家之人，当真是如此决绝，对于七情六欲这样压制，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生孩儿，也还是这样，没有半点真心，真真奇怪。她长叹一口子浊气，朝着自家夫君觑了一眼。

“想来师太必定十分伤心，是也不是？”

箫元澈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事儿哪里是我们能说道一二的，师太经历过人生大劫，好容易才出了俗世，不会为了孩儿断了心性！”

真真狠心。沈千寻骇然，讪讪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凑近箫元澈，“若是我的孩儿找上门来，我必定不会再继续想着修行，毕竟，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出家人又有什么好处？哪里有天伦之乐来的宽慰人心？”

“是以不是人人都能修行！”箫元澈攥着沈千寻的小手，嬉嬉笑笑，往七皇子府上去了。

路上见着许多贵女王孙，穿着锦服，摇曳生姿。好似是十分热闹。

她自从嫁给了箫元澈，那账面上的事儿，早就很少过问，全部都交给了夏朗夏禾，乐得逍遥自在。这些日子看着那游船美艳，又心心念念着想要闹出个游船生意来。箫元澈倒也不恼，知晓她的好本事。

一旦是沈千寻动手，势必又是数家船行并行，这丫头纵使是有几分天资，到底是吃不消。

“这些日子，好似是有件大事！”

“嗯？”沈千寻任由他搂着自己的腰身，笑脸盈盈，“同我说道说道，什么大事儿？”

“好似是自从信阳候死了之后，那位了不得的大夫人，再也没回丞相府！”

“这有什么稀奇！”沈千寻骇笑两声，念及自家娘亲，那大夫人受的委屈又算的了什么？只是念及那信阳候一死，大夫人没了靠山，想来，这心里必定是很不是滋味。“想来是因为信阳候府，还有诸多冗杂之事的缘故？怎么？这事儿都成了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不成？”

“不错！”他微微颔首，笑意渐浓，轻声道：“都在猜测，丞相爷可是要休妻！”

“休妻？”

呵，众所周知，那沈枫迎娶大夫人乃是为着信阳候的势力，现如今信阳候一死，沈枫怕是不会继续忌惮大夫人一流。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到底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