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不落黄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

那柳如云又在拾锦苑中设了水陆大会，来祭拜亡灵，大女小儿，双双在腹中死去，她念着心中悲苦更甚。是以日日诵经超度，眼看着那人日渐消瘦，加上沈千寻出嫁，未曾时常回来，云婆婆是愈发担忧，生怕这人病倒，可就完了。

柳如云只觉得自己这是走进了一个险峻山场，纵使是空身，也难行走。她一手抱着自己的女儿，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在这崎岖山路，匍匐前行。俗话有说，那不老长生客，中途短命人。可是她的孩儿，还未曾见过这花红柳绿，何以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呢？

她坐在一边，漱漱落下泪来。

“夫人！”

云婆婆忙不迭地走上前，刚准备搀扶，就被柳如云给制止了。“夫人！”

云婆婆愈发心疼，这忧思伤身，长此以往，只怕是这身子也是受之不住的，偏得这柳如云，日日如此。只怕是日后又有了什么不胜之状，云婆婆毕竟是跟了这人许久日子，自然是十分心疼。

“夫人，莫要这样折磨自己才是啊，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嗯，是啊，没个计较！”柳如云满脸是泪，“我儿女都死了，还有什么计较！”

“这是怎么了？”沈千寻带着云欢绿衣刚走进门，就见着那柳如云满脸的泪。“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沈千寻紧紧地握住了柳如云的手，一脸心疼。

“娘，何苦呢？”

“千寻！”柳如云见着沈千寻，又生了几分悲悯来，“好孩儿，若非是这些年，有你陪我，只怕是，我早就死了的！”

“娘，日后千寻也是会陪着娘的！”沈千寻看着柳如云这样悲戚的模样，哪里还敢说些其他的话来，眉头紧蹙，轻声道：“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平添伤感！”

因着大夫人的势力，柳如云忍气吞声这么些年。那大夫人好似是一阵狂风，这一刮就是数十年之久。动辄折柳伤花，催林倒树，飞沙走石，现如今，已然是血流成河，她这心里，固然不是个滋味，却也是无计可施。她紧紧地攥住了沈千寻的小手，“好在你还是好好儿的活着的，若非如此，当真就没有半点盼头了！”

这话说的恁的心酸。

沈千寻听了，苦笑更甚。

“娘，我固然会好好儿的，纵使是我没有那样的好本事，元兮也断然不会叫人伤了我，是以，娘，你放心便是了！”沈千寻是愈发不懂得柳如云的心思了。她念着，这人固然是十分担忧，也万万不至于到了此等子地步。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她本是前来探望，就见着柳如云这副模样，心里是愈发放心不下。

“娘，若是如此，倒是不如往七皇子府上住着，如何？你若是舍不得云婆婆，连带着云婆婆也一起带过去，也是妥当的！”

知道沈千寻的好处，她骇笑两声，摆了摆手。

“千寻，你若是不回来，我也是要派人找你了！”

“何事？”沈千寻心里砰砰直跳，看着柳如云的眼神，心里隐隐约约也猜到了几分，愈发带着几分怜惜来，一脸不忍，“娘，何苦来哉？”

“我早说过，要往紫竹林去的！”

她念着箫元澈跟玄真师太，到底是有些交情，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若是娘执意如此，容女儿做最后一桩好事，元兮跟那紫竹林观音庙里头的玄真师太，乃是旧相识，若是娘愿意去的话，女儿跟元兮说道说道，叫玄真师太护佑一二，可好么？”

柳如云苦笑更甚。

“好！依着你的吧！”

灯烛莹煌，香烟霭霭，馥郁芬芳。

玄真手里拿着剃刀，周遭站着百来个尼姑。都穿着清一色的粗布衫子。在法堂之上分班列位，肃穆庄严，合掌作揖，至虔至诚。柳如云跪拜在地，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袍服，一张脸子愈发显得十分寡淡。她双手合十，面如平湖。好似当真是摒除俗气，忘却凡尘了一般。

沈千寻万分揪心，依偎在箫元澈怀里，大气都不敢出。真是叫人难过，她如是想着。

玄真师太手持净瓶，一脸沉肃，手沾香汤，在柳如云头上洒下三滴，喃喃有语。沈千寻听不真切，只是呜呜咽咽，泪流如柱。

但见得那人乌发垂在脑后，那玄真师太，目不转睛，剃刀上头，不消片刻，只余下一个赤裸裸的光头。尖尖儿的小顶。她朝着玄真师太作揖，一脸慈悲。

“自此脱俗，忘却红尘，法号静怡！”

静怡！

这世间再也没了柳如云。

再也没了沈千寻的亲滴滴的娘亲了。她心口发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自此脱俗，三皈五戒六宝，独独没了这天下至亲。

她向来不懂这些出家人，就算是对玄真师太如此敬重，也不能对她抱着十全十的体悟，大都都是莫名。如此看去，只余下一个匍匐在日光下的长影，秃着脑袋。沈千寻不禁想起，头一次见着柳如云是何光景。那时候她还住在腌臜地方，秉性纯良，时常穿着宽大衣袖的暗青色斜纹粗布长裳，弯下身子便能见着那裙裾迤逦一地，时常梳着堕马髻，从不攒花儿草儿的，永远的素素净净，那头上，不是玉簪子就是银簪子，都跟了柳如云许多年份。她向来都是一个长情的好人物。

幽寂庭园深深。沈千寻兀自沉浸在放在看着柳如云剃度的悲哀之中。她人生头一遭觉得，这是普天之下最最残忍之事，叫人不忍直视，莫名生出许多悲哀来。

“我没了娘亲了！”沈千寻哭出声来，因着身边有个箫元澈，她知晓此人能包容自己的一切委屈，因而哭的愈发凄惨，“真的，我没了娘亲了。静怡，静怡！”

“这世上，有多重抉择，玄真师太，也是半路出家，选择问题罢了，你现如今见着玄真师太，过得不也是十分恣意？说到底，只要是过得好，都是没所谓的，怕的就是一切都是泡沫幻影，叫人心里难受！”

这话固然不错，只是换了别人大可，偏得是柳如云。

她静默地站在一边，动也不动。默默泪流。当初，应该是劝阻几分，而不是一味地随着柳如云，指不定，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转机的，现如今，只怕是没了半点退路了。她心口发疼，轻声道：“这天下间的得道之人自然是有许多，但是只有她跟我有些渊源，我自然难过！”

箫元澈笑意渐浓，紧紧搂着那人腰身，好言劝慰。

“莫要多想，多想无益，是也不是？许多事儿，哪里是你我可以做的了主的呢？日后多往紫竹林走动走动便是了。我看你娘也未必会那样狠绝，不去认你！”

沈千寻微微颔首，再不多说。

哪里知道，刚到丞相府，又是一场风波。那沈枫原本是想往拾锦苑看上一看，哪里知道，就见着云婆婆在一边哭着说着，这才知晓柳如云出家去了。他一来是想着自己的体面，二来又是念着这些年来的夫妻情分。越是想着，就越是伤心。

等到见着沈千寻回往家来，忙道：“你娘出家去了，你可知道么？”

“知道！”她双眼红红，看着沈枫的眼神，颇有几分怨怼，若非是这人待她不好，总不至于叫她就这么心灰意冷，往紫竹林出家去了。这会子倒是问了起来，着实可笑。“怎么？爹爹这会子倒是问起我娘来了？早些时候怎么不问？想来爹爹若是问的早些，也不至于叫我娘就这么去了。呵，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沈枫气得头脑晕晕，见着那箫元澈拦将上来，这才有所知觉，忙不迭地后退两步，一脸恍然。“当真是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了不成？你娘，当真这样狠心？”

“不是我娘狠心，乃是你狠心，若非是你不温不火这些年迈，也不至于叫她心灰意冷，也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往丞相府上来，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