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周遭晦暗有致，那晚烟从地底窜将上头，蒸腾一片。

百鸟嚣喧，却衬得周遭愈发静谧。再过数月光景，这荷池里头，还会生出许多并蒂莲花来。柳如云以前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来这听风亭走走，沈千寻大病初愈，她本是悬着心的，现如今好了，她只觉分外安稳。

那艳霞聚散无形，好似是这世间的无常。

虽说沈枫现如今对她十分宠爱，但她却是十分明白，男子薄幸。况且还是沈枫。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她本是小户之家的小姐，中人之姿。遇着沈枫之时，她还是韶华女子，那沈枫也还不是这样阴狠毒辣，也曾有着清朗眉目，一心一德，对燕国，忠心不二。那股子虔诚，叫人移不开眼。

他娶了她，将她安置在一个有着粉红嫩绿的荷池小院里头，她依稀还记得，入门便是朱红的流朱帘子，风过处，叮铃作响。

后来大夫人烧了那院子，连带着那里头的回忆，都成了灰烬。

她长叹一声，近些日子，倒是愈发喜欢怀缅当初了。

当初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幕幕的血光，映照在瞳孔里头，叫人隐隐作痛。

“二娘！”沈千暮冷笑两声，走上前去，看着那人的眼神，满是冷凝，“二娘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人伺候？”

这沈千暮心狠手辣，比之大夫人，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叫人不敢小觑。她敛了敛神，摇了摇头，“闲来无事罢了！”

“二娘这几日必定是十分辛苦，毕竟，爹爹一连数日都在拾锦苑里头，想来也着实奇怪，倒是不知道二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爹爹这样死心塌地，二娘许是不知，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人，爹爹这一段时间，也不过就是因为沈千寻的缘故，才到你那拾锦苑的，难道说，二娘，你当真就这样犯贱？仗着自己女儿的能力，绑住爹爹？”

已经在这丞相府中待了几十年的光景，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的话，那才是奇了怪了。

她别过身子，也不看沈千暮，只是冷笑。

“千寻是千寻，我是我，老爷愿意跟谁在一处，那是老爷自己的选择，大小姐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也能说出这么一些话了来，若是被外人听着了，不免有些非议，是也不是？”柳如云到底也是过来人，对付沈千暮还是绰绰有余的。在平常时候，得过且过，现如今，这人竟然都冲上门来了，指指点点，叫人看着就觉得心口发闷。

她柳如云，不争不抢，却也叫人如此欺诲。可见有些事儿，想躲都是躲不掉的。

“呵！”沈千暮完全没想到，这人不过就是一个病秧子，说出来的话，竟然也能如此掷地有声。“现如今二娘有了爹爹恩宠，整个人也都不同了，叫人艳羡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娘可以让爹爹回心转意，不受外人蛊惑了呢！”

这些话，自然是冲着柳如云说的。

她并不在意，刚想侧身离开，就被沈千暮狠狠地攥住了胳膊。

“我话还未说完，二娘怎么就如此着急，想要走了呢？”沈千暮冷哼一声，“二娘这几年，忍气吞声，养精蓄锐，为的不就是今天么？想来也着实伤人，我娘，可不知道二娘是这样的为人，一直以来，都是念着二娘的好处的，可是谁知道，现如今二娘你，竟然做出了这等子事儿来！”

柳如云眉头紧蹙，“我做了什么？”

“勾引爹爹！”沈千暮双目冷对，面露凶光，直冲那人的面门，“二娘，你早该是个死人了，就算是有云欢想办法给你续命，那又能怎么样？正所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娘，你可千万不要想着长命百岁的好，免得让自己伤心伤肺，这又是何苦来哉？”

她狠狠地捏着那人的手腕，顺手一带，她差点落到了荷池之中，看着这高台之下的池水，她眉头紧蹙，这沈千暮，是动了歹心的。

“去死吧！”沈千暮癫狂一笑，双手一悬，狠狠地将柳如云给丢了下去。

那柳如云本就是轻飘飘的一个人，加上这些年来，身子羸弱，缠绵病榻数十载，沈千暮凭着一己之力，也能叫她一命呜呼。

“救……救命！”

柳如云扑腾着，已经喝了几口浊水，心中悲哀更甚，若是就这么死了，也着实是心有不甘。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到大夫人的压迫这倒也罢了，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人又生了歹心，想要置她于死地。

“救命！”

安泽跟安西本是在园中晃悠，听着那阵凄厉的冷笑，心口发颤。

面面相觑。

“救命！”

那呼声愈发小了，笑声一时之间也变成一抹虚无的华彩，抹在天边，画作最后一片艳霞，悄悄散去。

等到安泽跟安西赶到的时候，柳如云已经是奄奄一息。看起来好不可怜。一张脸子也氤氲着水汽。

“二夫人！”

拾锦苑。

云欢朝着沈枫冷笑两声，“丞相爷可知道么？二夫人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这一次，若非是因为有人搭救，且不说这腹中胎儿，就算是二夫人，也要一命呜呼了！”

沈千寻紧紧地握着柳如云的小手，看着这人苍白的面孔，心口发疼。

听到柳如云有了身孕，沈枫高兴的了不得。本来就是膝下无子，若是这一回怀的乃是一个男胎，沈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你们可见着是谁害了我娘了么？”沈千暮目光灼灼。“安泽，安西，多谢了！”

“三小姐，没有见着是谁，只是听到了声音，听那声音，好似是大小姐的！”安泽刚正不阿，朝着沈枫笑了笑，“说来也着实稀奇，外界都说这大小姐沈千暮性情温婉和善，怎么今日一见，却不是这样？对着府里的二夫人，都能痛下杀手！”

沈枫的脸色愈发差了。沈千暮的脾性，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些年来，她跟着大夫人，嚣张跋扈，他都碍于信阳候的面上忍着受着，谁成想，现如今是愈发不像个样子了。

对自家亲人，都能做出此等子凶狠之事。

好在现如今一切都好，若非如此，他定然要了那人的性命。

“这是丞相府的事儿，我自有计较！”

沈枫面色不悦，加上箫元澈也在当面，着实不好多说，讪讪一笑，走上前，看着柳如云的眼神，满是关切。

若是不认识沈枫的人，必定会想着，真是一个好夫君，为了自己的妻子，可以做出这样温柔的事儿来。

“爹！”沈千寻站了起来，“这一回，还请爹爹做主才是，不论那大夫人后头有谁撑腰，也请爹爹公正一些，今日之事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对娘是存着歹心的，不管是当初的布偶还是现如今的坠河，千寻都认为，是他们蓄意为之，现如今娘又怀有身孕，若是有个好歹来，谁担待的起？”

“二夫人身子羸弱，现如今有了身孕，日后，不能再忧心了！”

沈枫听了，一双眼睛满是冷凝，轻轻地摸了摸柳如云的额角，径自去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沈千寻冷哼一声，“薄情寡义！”

一个男人，鲜少有那么痴心的。就好像是沈枫，为官做宰之后，就更是如此。家里有那么多房姨娘，他定然顾不过来。就算是跟大夫人，那么多年的夫妻，也没有半点多余的情谊。

对柳如云也是如此。

这一切都是一个利用的循环。

“云欢！”沈千寻敛了敛心神，“我娘还好么？”

“小姐放心，不会有事的，好生修养几日，也就成了，只是怀了身孕，本来二夫人是让我三个月之后再说的，怕的是大夫人的缘故，但是现如今，误打误撞，只能提前说了！”

“不妨事！”

怀有身孕，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最好是个男胎。

这沈枫，多少是有些势力的。

现如今膝下无子，多了一个儿子的话，柳如云日后在丞相府里头的日子，多少也会好过一些。至于那位大夫人，关键还要在信阳候身上下手。

若是失去了这么一个靠山，离大夫人倒台的日子，也就不晚了。

“沈千暮，我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