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继续吗？”

老牧师声音沉稳，与昏沉阳光里的细微灰尘，一起在教堂里幽幽地回荡。

塔尔希洛此时站在了透明灵石的面前，他抬起头，与老牧师那双灰蒙蒙的双眼，里面似乎拥挤着疲惫，之前刚开始带着的期待已经消散不少。

教堂内的小孩已经全部进行祭灵，按照规矩为了不干扰其他人，是不能留在教堂内，修女们也因为疲惫以及为了祭典的临近的准备，全都离开了。

教堂之内安静得不可思议，塔尔希洛微微地呼吸，耳朵里能听到教堂外一些小孩的哭声以及家长的喧闹声。

想必梦想的破灭，比他想象的要来的严重许多。

众多的梦想在眼前一个接一个地碎裂，塔尔希洛并没有什么实感，好像那是他人的事，又好像接下来就会成为自己的事。

和所有孩子一样，塔尔希洛也有个想要成为灵卿的愿望，不过是从单纯的情感中诞生出来，并且一直在心中孕育，如今在这块灵石面前，能否前进，抑或低落谷底，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牧师眼帘低垂，打量着这个一身朴素的小孩。

他身上穿着的麻布衣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满了尘土，在衣角的地方还占着些许的血迹，衣领后缝着的兜帽还留存着几片森林中带出来的枯叶。

虽然早对镇南猎户海明威收养了曾为家奴的孩子这件事早有耳闻，可是深居简出的老年牧师迟迟没有见过，此时仔细看去，这个孩子身上明显流淌着与同龄孩子不该有的沉稳与冷静。

也许是时间以及经历与常人不同带来的洗礼，可是这种扭曲的成长，看起来就十分脆弱，这份沉着迟早也会在某个时刻崩塌吧...

“牧师？”

塔尔希洛像是催促的声音打破了老牧师的沉思。

他将目光从塔尔希洛身上收回，接着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成为灵卿。”塔尔希洛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的踌躇。

“为什么？”老牧师继续问道。

“因为...”塔尔希洛挠了挠脑袋，“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说完，他笑了，样子逐渐像个孩子。

完全不像是孩子的发言，却还是孩子的模样。

老牧师笑着点头，眼中的疲惫消散了些许。

眼前的这个孩子，目睹了众多梦想的破碎，依旧心怀着希望，他究竟可以得到些什么，可以走到哪里？

年老的心里居然会被孩子的言语激起了涟漪。

“那去将你的世界打开吧。”老牧师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却发现手中抹了一层油。

心想着这猎户不止性格邋遢得一塌糊涂，连带孩子也是丢三落四。

塔尔希洛学着其他的孩子那样，将双掌摊开，伸进温暖的夕阳里，漫开漂浮的灰尘，触碰到了透明澄亮的灵石。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了过来，激流一般拥入了他的体内。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什么的，只是用作借口的话语。

世界再怎么大，也在他七岁的那年母亲放开他的手时，就已经彻底地关上了。

他的世界里，只能听见铁蹄踏碎地面的恐怖声响，只能看到漫天的火光，一切都如废墟一般，陷入了无法逃脱的轮回。

冰凉的触感在身体里兀然消散，随之漫上来的是一阵温热，很快地遍布了全身。

他听见了老牧师念咒语的声音，也听见了教堂外孩子的哭声，那些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哭声，徘徊在脑袋中，最终随着身体涌出的暖流快速地倾泻进入灵石之内，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一样。

接着的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身处一片白茫茫之中，之前在眼前的灵石不见了，老牧师也失去了踪影，教堂被虚无的白色所取代，整个浸泡在下午黄昏里的小镇此时已经不复存在。

仿佛去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看不到尽头，也许根本就没有尽头。

他惊奇地转身四处张望，再也冷静不下来，这里不是镇子，也不是森林，没有嚣张跋扈的大户少爷，也不是森林中觅食的黑熊，只有他...以及...

一名蓝色长发的少女。

他回过头，在空白一片的地方，原本就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此时正站着和一样一脸诧异的少女，风从虚无之中轻轻吹起。

塔尔希洛好像看见了无尽的花田，漫天的白色花瓣随风起舞，旋转在两人之中。

花田之中少女蓝色的长发零散地飘散在她看起来纤弱的后背，随风静静飞散，撩动她洁白的白色连衣裙，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小脸上带着因为发现侵入者而出现些许的诧异。

这是梦一般的场景，就算是梦，也是美得过分。

无尽花田的背景下，他注意到少女深邃的浅蓝色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在身影之中有什么在逐渐融化，汇作柔软的，十分温暖的注视。

“你找到我了。”

少女的声音就像开春的森林中的鸣翠鸟的啼音一样动听。

“是你...”

从出生以来一一直以来听到的声音。

视线唐突地模糊了，有什么在打转，阻止不了，停止不了，如倾斜的山洪，从眼眶中溢出，狂流不止。

“终于找到你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就连视线也比平常高出了一倍有多。

可在少女蓝色眼眸中的他依旧还是那个狼狈的小孩模样。

他向前迈步，伸出双手，极力地奔跑。

要到她的身边去，要将她拥入怀中，要将她紧紧抱住...

她好像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冥冥之中，他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双腿跨不出大步，手很短，触不到她。

一切都淹没在突然卷起的大风之中，漫天的花瓣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城墙，横隔在她和他之间。

“再等等。”

他听见她这么说。

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心中疑惑之际，那些花儿突然从花蕾中漫出了嫣红的液体，那是血，那是他每次将猎物喉咙剖开流出的红色。

每一朵纯白的花朵都在流血，那些血滴落在地，引燃了大地，瞬间漫天的狂风与大火充斥着天地，化作巨大的凶兽将他吞噬殆尽。

“啊啊啊啊啊....”

自己的惨叫声。

塔尔希洛像是噩梦初醒，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老牧师那张老脸。

“上神保佑，你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修女的怀里，老牧师正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在祭灵中途晕倒可是前所未闻，就算提再不济的孩子都只是暂时虚弱而已。”

估计是因为听见塔尔希洛倒地的声音，长辫子修女急忙从后院中赶了进来。

虽然对于刚才的所见感到摸不着头脑，可是听见祭灵两字之后他立马从长辫子修女怀里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