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后，我和燕沐雪宁静得好似一汪清冽的池水。

用米婆婆的话说，我们之间是细水长流，疏疏淡淡之间却是谁都隔不开的牵扯，甜蜜得那般的风轻云淡。

这曼殊山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季节，草庐的院子里竟然会有花团锦簇的一棵樱花树，将整片屋子装点得半带朦胧。

而常在樱花树下的，便是我和一身轻装的燕沐雪，一盘黑白的棋，一壶新鲜的绿茶。不求输赢，但求一份闲淡而已。

草庐有一柄琴，很旧的梧桐木，并且刻着款名的地方已经被毁坏，但根根弦子却依旧微微的泛着琉璃般的幽深光泽。

第一眼，我便知道它是一柄好琴，甚至不逊于我身上的九霄。

第一次，我有一点明白了，也许最好的不是被人最推崇的。

燕沐雪和我在乱乱的杂物房里都第一眼看中了它，却是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爷，给初儿弹一曲吧。"我笑睨着燕沐雪，勾勾嘴角。

燕沐雪却是不动声色，瞥了我一眼，"听说你在明月坊曾与花笑琴箫和鸣？"

呃？我呐呐的看着燕沐雪，这陈年烂谷子的醋他也要吃吗？

"某人后宫还有佳丽三千呢...。"我撇撇嘴，你也没对得起谁，咱们彼此彼此。

"初儿这是在吃醋吗？"燕沐雪笑得祸国殃民。

"这要吃起来，不是要把自己给酸死吗？"我思忖半天，忍笑一本正经道，"初儿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了。"

"你...。"燕沐雪磨磨牙。

"好好好，既然爷不弹，那初儿给爷弹行了吧。"我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以前没觉得让燕沐雪抓狂是件这么有趣的事呢？

可当抚上琴弦，却忽然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扯我的心，似乎是一种魔魇，让我不可控制的拨动琴弦。

在弹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不想停，不想让自己空出思绪，那样就会莫名的恐慌。

越来越快速和异样的曲调忽然贯穿整个院子，那般的幽怨和忧伤。

这瞬间的转变，燕沐雪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意识瞬间不受控制，眼前忽然一幕幕的出现。

梨花白蕊般的少年

青黛粉妆的绮丽笑容

断线的一只纸风筝

酒坛口中倒影的一弯月亮

七镶透玉青瓷杯里弥漫的氤氲

然后，所有的画面都突然被猩红的血液浸染，一点一点变得狰狞，一点一点变得陌生和残忍。

我甚至在开始恐惧，因为那些东西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手指瞬间收紧。

眼前忽然一阵青衣袭过，弦子铿然而断。

我呆呆的依在燕沐雪的怀中凝视着自己的手指，纤长修洁的左手食指上一道清晰分明的猩红伤痕。琴，早已被打翻在地，上边一根弦已经断了。

"谁让你们动这柄琴的？"突然出现的米婆婆气急败坏道。

燕沐雪讶异的望着眼前米婆婆的异常神色。

"丫头，丫头，你怎么样？"米婆婆急急看向垂眸的云若初，那般安静得让人心慌。

"这琴到底怎么回事？"燕沐雪拥紧云若初，语气有丝颤抖。"初儿她...。"

"我没事。"我静默的开口，冷淡的语气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渐渐收紧自己被划伤的手指，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

"初儿，你怎么了？不要吓我。"燕沐雪神色前所未有的慌张，云若初突然间的态度似乎将他隔得很远很远，远到无法触碰。

我静静的推开燕沐雪，起身，只是垂着眸，手，依旧深深的握紧，指甲陷进皮肤里，已经有温热的血液溢出。

我止住全身的战栗，将心中的那隐隐而熟悉的疼痛尽力压制，我知道我抵不住，可是，我不希望燕沐雪看到，看到我那么狼狈的样子。

有些事原来是真的忘不掉啊，不论怎样的想，但事实总会让你重新记起来，就算是以疼痛的方式。

"我说了我没事。"

我转身开始往屋子里走，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

云若初的异样丝毫没有逃过燕沐雪的眼睛，"初儿。"

我加快了脚步，似乎在逃离身后的一切，逃离那鬼魅一样的声音，到最后我甚至已经在开始跑。

我将门关紧，却已经再无法多走一步，只能跌坐在地上紧紧的靠着门。

心上的疼痛已经让我几乎呻吟不出了，我抱着双腿狠狠的咬住嘴唇，我早就已经知道每一次发作时的疼痛了，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会让我那么的无助和忧伤？

眼泪忽然滑落。

我说过我不会哭的，为什么？为什么？

"初儿，你怎么样？开门啊。"燕沐雪焦急的拍打着门。

我费尽全身仅有的力气抵住门。

"你再不说话，我进去了。"小小的一扇门怎么可能挡住燕沐雪？

"如果你此刻进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哭出声音。

"初儿...。"燕沐雪在门外手指握得骨节泛白，这件事绝对不简单，初儿此刻的声音分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那琴会勾起人心中最隐秘的心事，尤其是哀伤、恐惧和怨恨，"米婆婆在燕沐雪身后开口，"她现在恐怕不愿见你。"那丫头与这小子一定纠葛颇多。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听着房中的呻吟和低低的哭泣，燕沐雪眼中已经满是忧虑和担心。

"交给我吧。"

米婆婆跳窗子进屋看到的便是已经疼到蜷缩在地的云若初，一张脸早就苍白到几近透明，嘴唇上是斑斑的血迹，指缝间溢出的殷红血迹已经将身上的白纱绸缎染得驳杂不清。

"丫头，丫头。"米婆婆三步并作两步到云若初跟前将她扶起来，姣好的面颊上还残余着泪痕，但眼神却已经几乎迷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

握住云若初的脉门，米婆婆一时间神色不辨喜怒。

将云若初在床上安顿好，米婆婆便只身出门，外面燕沐雪已经在那里无知无觉的等了快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