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释恩怨成败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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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声鸾心底一沉,急问道:“好端端的请什么罪?莫非有事瞒着我?快说!”

向腊生答道:“事到今日,不敢再有所隐瞒了!当初官府早已将谭二哥监视,跟踪派去联络的兄弟,才找到刘顺藏身之所加以围剿,公子激战硝洞救回刘顺后,官府立刻拘捕了谭二哥。据说谭二哥与知县赵源生谈好条件,不牵扯百草寨其他任何人,才认下了与我军交结的罪名,一月后被杀在望舟坪下河滩上。”

“谭二哥……!”覃声鸾一声痛呼,转身怒喝道:“如此大事,你竟敢瞒我,好大的胆子!”

向腊生跪在地上低着头,急忙说道:“腊生不敢欺瞒,求公子恕罪!当初大元帅担心,捉拿谭二哥乃是赵源生的毒计,那时候营盘岭北侧封锁严密,大队人马根本无法通过,公子知道了定会不顾一切前去救援,只怕官军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多时了!因此,大元帅严令,军中任何人不得向公子透露谭二哥被捕的消息,违者定斩不饶!”

“谭二哥,兄弟对不起你啊!不仅未能施以援手,就连二哥老母都没去慰问一下,实在有愧啊!”覃声鸾悲切良久,对向腊生说道:“起来吧,一切都是命数使然!也不知现在谭二哥的母亲生活可有着落,你且随为师到百草寨一趟!”

“如今百草寨团练已经成为官府爪牙,据传正月十五围攻营盘岭的,就有百草寨乡勇,公子这一去危险万分,即便能全身而退,但若被寨中的人认出,也会给谭家和昔日那些兄弟带来祸患的,因此万万去不得!”向腊生急忙劝阻,想了想又说道:“狗娃子是谭二哥最贴心的兄弟,听说谭家大婶就是他在照顾,不如公子在寨外林中等候,腊生到寨中把狗娃子喊出来,与公子见上一面可否?”

覃声鸾沉思一阵,终于摇摇头叹息一声:“唉!见上一面又如何?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见!这里有些银两,你去百草寨交给狗娃子,嘱托他善待谭二哥母亲。为师先去渡口等你。”

夷水萧萧,天高云淡,两岸青山已被寒霜染成金黄,偶有一抹殷红,似繁星,如丝带,挥洒其间,与或青或白的绝壁,构成一副精美绝伦的图画。

景阳河谷渡口,覃声鸾足登麻鞋,横执拂尘,伫立在渡口岩石上一动不动,任凭秋风袭来,将道袍下摆掀起,唰唰作响,眼中浏览着两岸山水,又凝视一阵对面景阳关口,口中缓缓吟道:“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向腊生肩上斜挎行礼包袱,从河崖上匆匆下来,口中叫道:“公子,腊生来了!”

“怎么如此不长记性?”覃声鸾眉头一皱说道:“早就说过,昔日的覃公子早已在照京岩下死去,不要再叫我公子!”

“是,师父!”向腊生笑着立即改口,问道:“您一直站在这里么?夷水河中滩多浪急,平日就绝少有长途行船的,何况现在又是秋日枯水季节,您看,连个船影子都没有!要不,我们还是去回水湾谭三叔那里看看,能不能搭到木排?”

“不急不急!反正也不赶工,多盘桓几日又何妨?千里夷水,百里画廊,流连于此,什么世间纷争,恩怨情仇全

抛在脑后,顿觉心旷神怡,思想空明。往年也数次到过这景阳河边,但从未似今日这般,有闲有心欣赏这好山好水。”覃声鸾摇摇头,说道:“再说,我等前去谭三叔那里,一旦被官府察觉,也会给他带去大麻烦的。”

向腊生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发现上游数里外,正有一张木排顺流而下,越来越近。

“放排师傅……”向腊生急忙挥手高喊。

只见那木排并不大,左右不过丈余,前后约有五六丈,也在木排中间,圆木竹席搭就一个矮棚子,存放物品和排上人员休息。这段河面水流平缓,木排只有前头一人操持,另有一名排工蹲在尾部歇着。撑排师傅见渡口有人呼喊,便慢慢将木排靠岸,排尾那人立即跳下来,将竹篾缆绳系在岸边石头上。

撑排师傅这才问道:“两位道长,急忙急促呼喊,可有什么事?”

向腊生上前揖首施礼:“师傅,您这木排可是放到宜都长江口去的?我师徒二人着急前往宜都,可否行个方便将我师徒捎上,船资一定照付。”

“哦!”撑排师傅答道:“这个恐怕不行,深秋以后这河里少有木排,这木排是一位赵老爷定做的,路上搭乘他人,须得东家同意才行。”

“出门在外多有急难,这木排多坐两人也不妨事,师傅就行个方便吧!”随着声音排上棚子竹帘一掀,钻出一主二仆三个人来,说话的就是那赵老爷,站在木排边向岸上望去。

这功夫覃声鸾也来到水边一揖首:“多谢几位缘主,贫道有礼了!”说罢抬头看去,正与那赵老爷四目相对,两人彼此大吃一惊。

“白莲教都督覃声鸾?”排上赵老爷一声低呼,身后两人闻言,立即把手按在腰刀柄上。

“赵知县?”覃声鸾也脱口低呼,当初与赵源生数次交手,自然认得十分清楚。向腊生一抖肩膀,飞快卸下背上包袱,把宿铁摄魂刀抢在手中,将刀柄递到覃声鸾胸前。

“哈哈哈……”覃声鸾大笑几声,接过宝刀塞进包袱,重新捆扎端正,挂在向腊生背后,再说道:“往事已矣,白莲军都督覃声鸾早已在营盘岭归西,现今只有贫道玉清,游历山水,广结道缘。”

“哦……原来是赵某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惭愧!惭愧!”赵源生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道:“赵某也早已不是建始知县,前尘往事,随他去吧!今日巧遇道长同行,正好一路讨教阐理!”说完,对身后两人喝道:“不得对道长无礼”,随即请覃声鸾二人上排。

木排上竹棚里,赵源生命随从备好酒菜,说道:“天地如此之大,你我二人居然能在此重逢,实为难得的缘分!只是木排上条件简陋,还请道长不要嫌弃,今日你我不问过去,不论将来,只谈当下,定要一醉方休!”

“难得缘主心胸如此豁达,贫道恭敬不如从命!”覃声鸾哈哈一笑,安然就座,问道:“不知缘主此行是往何处?”

“赵某接到吏部公文,调任荆州府同知。先着人将家眷送回老家河南偃师,自己则到施南府辞行。当初建始那钱把总已升任千总,还算他念着昔日共过生死患难,命人为我定制了这个

木排,顺水漂到宜都后再换乘木船去荆州府,不然这一路翻山越岭的,真还麻烦!”赵源生与覃声鸾干过一杯酒,再幽幽说道:“当今世道,溜须拍马使钱孝敬才能得势,似赵某这般不懂经营之人,空有一身抱负,亦是枉然。实不相瞒,月前家父新丧,赵某去荆州府报到后便会告假回乡,为家父守孝,从此远离官场,终老桑梓。”

覃声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缘主节哀顺便!”

“今日巧遇道长,倒使我想起一桩奇异往事,令人唏嘘!”赵源生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当日营盘岭上钱把总得到一匹宝马,赵某认得那正是道长的坐骑,可怜那马除了偶尔喝几口水外,始终不肯进食。后来大军撤离时,钱把总亦将那马带上,准备回到县城再慢慢将养,谁知在景阳河渡船上,它居然趁人不备,挣脱缰绳一头跃进水中,随波逐浪走了!犬马忠义尚且如此,真正令人钦佩不已!”

覃声鸾一直不知“银狐”去向,此时无意中听到它的下落,心中震撼不禁呆了。

“道长莫要伤感了,一切皆是缘分!”赵源生劝罢,突然起身解下腰间精钢游龙剑,双手递与覃声鸾,笑道:“适才岸边见道长仍带着那柄摄魂刀,身上并无佩剑,需知那刀煞气太重,与你道家身份不甚相符,宝剑乃兵中君子,当是有利修行的。赵某这柄剑,虽不是无价之宝,也算是剑中上品,就送与道长,尚望笑纳!”

覃声鸾赶紧起立,说道:“如此贵重之物,贫道怎敢接受!”两人谦让几次,覃声鸾突然哈哈笑道:“既然赵兄执意相赠,覃某再客套倒显小气了!”双手接过宝剑,系在腰间,又伸手从向腊生肩上取下摄魂刀,朗声说道:“宝刀啊宝刀,但愿从今往后,世道清明,你永无用时!”说罢,用力一掷,那宝刀飞出竹棚,直落在夷水河中。

“说得好,但愿世间杀人利器,再无用时!”赵源生与覃声鸾抚掌大笑,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河崖顶上,一老一少两名道姑,凝视着河中渐渐远去的木排。

“不要看了!当初佘老汉儿在照京岩前救下你,又将你交付给为师的时候,就曾劝你们见上一面做个了断,你却不肯。”年老道姑说道:“此番人家不远千里而来,漆树湾、照京岩、克蚂洞往返奔走数日,你依然始终不肯现身,为师以为你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可此时又何必跑来眼巴巴望着?”

年轻道姑红润着眼眶,幽幽说道:“师父,走吧,情深缘浅,今生情缘已了却,从此萧郎是路人!”说罢,慢慢转身往上游方向行去,才走得十几步,不觉又蓦然回首,再看向身后河谷。

崖下夷水河中,木排渐行渐远,再过一处河弯,便会不见踪迹。撑排师傅高亢的号子隐隐传来:

向王天子吹牛角,

吹出清亮夷水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万古千秋夷水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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