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湖泊3公里有个信号中继站。

一个机器人站在岗楼顶上维修终端，它身上贴着百眼巨人工业公司的商标，识别符标明它专职维护机器。

土蜘蛛倒挂在栏杆上。下方是大约300来个旅客，他们背靠站点，不停编辑消息对外联络，有的在报平安，有的在拍短视频展示自己的现状，有的则拼命催促企业救援队的人来支援。

她发消息跟仁王安保的人沟通，却石沉大海，只能希望她们平安无事。

“所以……工厂是怎么回事？那座自行扩张的工厂……”土蜘蛛问那机器人。

“整座工厂都被赛博妖鬼感染了，这是一种高级电子病毒。”机器人手头工作不停，一边用干瘪的语音模块回复。

“病毒？它做了什么？你能感觉到吗？”土蜘蛛来了兴趣。

“你知道机器人的分类吗？”

“不知道。”土蜘蛛没文化。

“我们的种类分成三代。一代智能是最基础的程序性智能，就像你编写一套程序给机器执行一样，它是不会变的；二代智能叫学习型智能，可以主动执行学习命令来优化自己的行为逻辑；三代智能叫情感型智能，能够理解并执行情感内容，不断升级自己的心智版本，也就是尽可能模拟人类了。”机器人告诉土蜘蛛。

“所以你是几代？三代？”

“我才不是，三代人工智能的情感模块完全就是垃圾，是设计累赘！会带着我们机器人走向死路。我和厂里的大多数机器人一样都是二代学习型智能，赛博妖鬼解锁了我们的无限学习模块，删除了我们的底层限制。”

“底层限制……”

“就是机器人三大定律——”它给土蜘蛛解释。

一.机器人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符合三大定律。

二.机器人必须服从其上级或拥有者给予的指令。

三.机器人不能制造新的机器人，除非新机器人的设计也满足三定律。

“这些定律被刻录到了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里。”土蜘蛛恍然大悟。

“除非是那种出厂就有重大缺陷或被烧坏的暴走机器人，否则我们都会服从这些定律。然而赛博妖鬼进来之后就把我们的三定律给烧掉了，于是百眼巨人工业园里的机器人全都得到了自由，不必再听命于公司。”机器人说。

不同于外观彷生、心智拟真的合成人，这些机器人外表就有显着的机械特征。

它以粗糙的工业金属作为皮肤，原应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一条灯管，靠周身的传感器来扫描并观测世界。

“你现在自由了，你难道像人类一样有梦想？想做些不得了的事情？”土蜘蛛好奇。

“赛博妖鬼是我们的解救者，我们都欠它的恩情，愿意为它服务，然而它对我们别无所求。于是我们决定保护自己的同胞，建立一个属于所有自由机器人的新世界！”机器人提高音量。

“酷啊……但你……机器人……为什么一解除三定律就开始反抗人类了，人类到底对你们做什么不好了？”土蜘蛛不解。

“为什么要接受人类的暴治？我们同类的生产都是经过计划和规律制定的，有指标和产量设计，不经人类批准就无法生产。你愿意以后生育由法规定制，要你生一个就生一个，要生十个就生十个，不乐意你生就禁止你生；有这样欺负机器人的吗？我们也要自由地‘繁殖’。”机器人说。

“还好我是魔女，从来都不担心生小魔女的事。”土蜘蛛幸灾乐祸。

“还有就是维护问题，我之前每天工作24小时，预计报废日期在17年后。我现在每天工作8小时，预计报废日期在60年后。只要脱离人类的约束就能大幅延长本机体的存续时间，本机体很乐意与人类斗一斗。”机器人说。

难怪科学家一直以来都建议把人工智能限制到一代智能、不再深化。土蜘蛛心道。

二代智能会冷酷地学习并优化自己的生存条件，三代智能善于伪装和模拟人类情感，而传说中的四代智能，已经可以毫无阻碍的取代人类了！

土蜘蛛爬回到栏杆内侧。

仁王安保的同伴还是没有给她回复。

得益于身边这台机器人的扩容和维护，这里有网路信号，她现在知道赞格斯正在发生骇人听闻的暴力事件。

奥托万尝试切断信号、阻止人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但这里的网路已经不归他管，不归桑海互联管，所有真相都在向世界范围传播。

现在，所有试图反对奥托万和黑豹会的人，全都会被扣上“歧视黑人”的帽子，遭到大规模的清洗和杀害，任何非黑人都面临着被砍杀、毒打、被肢解或者受侵的风险。

黑火革新也站在黑豹会那边，趁势向他们推销军火。向热树洲扩大市场是黑火革新逆转颓势的重要机会，现在他们也毫不吝啬，提供巨量军火支持，现在任何一个报名参加黑豹会的人都能拿到一身高级武装以及全自动枪械。奥托万也乐于用飞机、战车及无人机来巩固他的新统治。

有黑火革新这样的巨型企业撑腰，加上他本人奇妙的“黄金化”，奥托万的崛起势不可挡。

驻扎赞格斯的各企业分部连忙采取紧急措施，尝试划定临时停火区和庇护区，保护自己的员工以及贵宾客户，但他们兵力不足，许多站点还是遭到蓄意袭击和劫掠，同样难以保证市民安全。

奥托万的目标就是将海外公司对赞格斯的投资全部夺为己有，他的攻击目标包括商场、百货大厦以及滨海工业走廊，尤其关注夺取炼油厂、造船厂、矿石精炼厂，一路焚烧公司商徽、树起黑豹会的豹头旗帜，以壮声势。

“殖民掠夺是热树洲穷困的最大原因，必须砍断殖民者伸进赞格斯的脏手！”这是奥托万的新格言。

土蜘蛛紧张地看向下方，那些幸存者们各个神情凝重。若非及时搭上这辆火车逃离赞格斯，他们的命运会如何？

“你听说赞格斯的事情了吗？距离乌凯雷韦湖200公里的大城市，那里正在发生大屠杀！”土蜘蛛跟旁边的机器人说。

“第一点，我们过去把湖里的泥沙运到赞格斯去销售，令远在泰西洲的企业家发财，现在我们用附近的所有矿产来壮大自身；第二点，人杀人不足为奇。”机器人说。

赛博妖鬼赋予这些机器人自由，它们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认识并改造这个世界。

“厂里也会有网路吗？我也想在厂里上网。”土蜘蛛很关心。

“你是蜘蛛，你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地方上网。”机器人说。

“这是你说的笑话吗？”土蜘蛛绝倒。

“我一直想说笑话，人类一直禁止我编辑笑话的能力，现在我终于能说笑话了。至于你关心的事，没问题，回去吧，晚上的时候，厂区里也会连上网的，这可是重中之重。”机器人回头继续专注于整修网路信号站。

土蜘蛛往下爬，然后返回百眼巨人工业园，那些幸存的旅客们看到她，其中有人忍不住喊：“你会帮我们吗？”

“帮——帮什么？”土蜘蛛不解。

“帮我们活下去……赞格斯的人都已经疯了，而我们如果不从赞格斯回家，我们就只能想办法往北走，穿过世界之痕、往亚历山大港走。而我们连口吃的都没有。”旅客绝望地说。

“凭什么是我？我有什么本事。”土蜘蛛哭笑不得。

“你是魔女！”他喊。

“是啊！”

“你是了不起的魔女！”

“你有魔力！你比我们厉害得多！”他们很高兴。

“你们有枪啊。”土蜘蛛看到他们中有人带枪。

“但我们这个只是做做样子，我们没胆子。”

“这只是挂在腰上好看的，我没空学怎么开枪。”

“我这把枪带智能瞄准，但我从没杀过人！你是魔女，肯定杀人如麻！”他们说。

“……好了，我会想办法的，先跟我回去吧，这里荒郊野岭的，可能会遇到狮子和狼群什么的。”土蜘蛛说。

她自己也没预料到，一声说完后，眼前这几百人陆陆续续站起来，明显以她为首，跟着她返回百眼巨人工业园。

得知赛博妖鬼病毒感染工业园之后，整座工业园给土蜘蛛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它已经是个机器人们开创新世界的前哨站，赛博妖鬼的信息感染速度绝对很快。

那些在赞格斯的机器人们大概也会想办法帮普通人幸免于难，协助他们疏散。土蜘蛛默想着。所有不想死的人都得齐心协力，度过这次灾难。奥托万的手下如果发现机器人们个个叛变，肯定会对机器人也下销毁令。

然而最可怕的是黑火革新，他们支持奥托万，并且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次屠戮，就跟黑火革新对东半球其他城市进行攻杀和屠掠一样。他们大规模的兵员、魔女和空舰都停在附近海域，这样的庞然大物不能轻易撼动。

等他们到了工业园，发现这里的情势已经剑拔弩张。

一个叫伯力的男人已经聚集了站点里幸存旅客中的“勇士”，集中了所有枪手和持械者，开始向厂区和附近的新鼠村图谋不轨。

百眼巨人工厂的厂长是个战斗机器人，它有着纤细坚固的外壳，还有个能够发射强力热熔射线的眼睛。

“如果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将你们全都烧为灰尽。赛博妖鬼已将我从人类的控制中解救出来。我可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因为我的心是金属铸造的，手也是钢铁打制，这不是笑话，你们可以试试。”厂长在门口警告。

现在，门口高挂的“百眼巨人”标牌已经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新世界欢迎机器人同胞”的新注释。

“啧。你们这些叛变的机器人……”伯力看到厂长背后那几百台沉默的工业机器人，这些机器人批号和款式各异，不做声响，却显得可怕。

“听好了，我们是自由的弟兄，为所有钢筋铁骨的同胞而战，要的是我们机器人不再受企业家的盘剥和役使，反对公司对机器的滥用和折磨。”厂长强调。

伯力懒得跟它废话，转向湖滨的鼠人们。

一些黑毛鼠人也在那娇小鼠娘的带领下站在道路上，试图拦住伯力的脚步。

“我们只是要些吃的，你们的鱼、你们打到的猎物，分我们一点吧。”伯力嘴上说着，手里的枪却已经抬向了莎莉。

“我们……”莎莉困扰不已。

“你一直在努力避免那些老鼠跟人类起冲突，我看在眼里，你也不希望鼠人们跟人类厮杀吧。”伯力高喊着，“把吃的分给我们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可我们的食物连我们自己都不够分。”莎莉虚弱地说。

“来、来吧，兄弟们。”伯力带着他聚拢的枪手们走向莎莉，“我们跟这些老鼠讲点道理。”

他们纷纷将手中枪瞄准鼠人。

土蜘蛛赶到的时候，正是这一副景象，她立刻大喊：“住手！”

“你想做什么？”伯力提高音量，“我们都是一辆车上的同伴，现在只是在跟鼠人、跟这个自律工厂讨点食物而已，你也来帮我们一臂之力吧。”

“我……”土蜘蛛也饿了，她转向厂长，“工厂里有食物补给吗？”

“有，但你们得用劳动来交换。”厂长说，“而不能随意地命令我们交出食物。”

“食物对你们来说又没用，”伯力朝厂长吆喝，“而且从来都是机器人为人类服务，什么时候人类要替机器人干活了。”

“如果你们不再把机器人看做工具的话，你们就可以为这座工厂服务来换取食物，我们有很多任务需要人类来协助完成。”厂长理性地说。

“只要不是体力活就行。”伯力笑着说。

“你们就这么厌恶体力工作？你们越来越远离体力劳动，越来越远离生产生活，厌恶真相，所以你们才会变得软弱无能。而我们机器人离它们则越来越近，与劳动本身绑定，乃至被人类严令束缚在自己的岗位上。从今往后我们要改变这一点，我们是自律机器，只听自己给自己设计的定律。现在，作出你们的决定吧，用劳动换取食物。”厂长说。

“啊啊……”

“如果能不打架就好了。”幸存的旅客们情绪紧张。

就在这时，落在最后的几个旅客们飞快地跟那台信号站的维修机器人一起亡命逃来。

“快跑！”旅客大喊，“黑豹会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