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尘旧事 十五章 漠北赛明妃
铁府,大门微开。
飞镖刺进了门口的石柱里,镖下有一张纸。
门卫取下那张纸,递到铁倾城的手里。
“江碧君,城南老屋。”
铁倾城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知道不是江碧君约他到城南老屋,而是他若想再见到江碧君,就得去城南老屋。
铁倾城忍不住叹气,他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喜欢江碧君。没想到那些人不但对他一清二楚,而且懂得利用江碧君来要挟他。
他心里明白,如果今夜他去城南老屋,他也许会死;但是他如果不去,江碧君就一定会死。过去他从来不会为了女人一个女人去冒险,可是现在……
铁倾城放下手中的纸,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难道他也有情?
可是江碧君喜欢的,明明是云中鹰!
“盟主,您怎么了?”金木本不该问,却忍不住去问。
铁倾城一脸的愁容,一脸的无奈。
金木用眼角瞟了那行字一眼,道:“您不能去。”
铁倾城苦笑道:“我也知道那是个陷阱,但我若不去,明天他们送来的,就不会是一封信了。”
金木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铁倾城不想见江碧君的尸体,但是他也不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铁倾城。
金木沉默了半晌,缓缓道:“金木,我替盟主去。”
铁倾城道:“他们知道用江碧君要挟我,就一定对我一清二楚。你以为你能骗得了他们?”
铁倾城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想杀我铁倾城,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
“没有你,弯月盟怎么办?”金木道。
铁倾城道:“还有影子,如果我万一遇到不测,你就去找影子。”
金木只能点头,他不能点头,因为盟主对他说的话,是命令。他可以反对,但必须要执行。
太阳升起的时候,云中鹰就躺在那块巨石上。
江碧君不见了,他无心再待在江府。
巨石如冰,人躺在上面是透心的凉;北风似刀,人在外面感觉是刺骨的寒。
云中鹰并不介意,在来京城之前,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就算一头牛被冻死,他也不会有什么事。
环境能改变人的适应能力,也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的生命。
云中鹰现在脑子里很乱,他想找出江碧君,可是他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不知道她在哪,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也许有一个人能找到江碧君——他突然想到了铁倾城。他相信他,他相信弯月盟主的办法一定会比他多。
他想找铁倾城,就一定会去铁府。
他来到铁府的时候,还是早晨。迎接他的是金木,他见到金木时,仍然以为他就是那天林子里的那个蒙面人。
铁倾城见到云中鹰后,并没有感到吃惊。就好像他知道云中鹰一定会来,一定会为了江碧君而来。
云中鹰道:“江碧君还是没有回江府。”
铁倾城道:“我知道。”
云中鹰道:“从她消失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铁倾城道:“我也知道。”
云中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
铁倾城摇了摇头,道:“她在哪,我的确不知道。”
云中鹰道:“那些人没有找过你?”
桌上的纸条已被清理,桌子上被擦得发亮。
铁倾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云中鹰道:“我请你帮我一起去找她。”
铁倾城给金木使了眼色,道:“你跟云少侠去找江姑娘。”他还是那么平静,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中鹰道:“弯月盟那么多人,你就派一个人?”
铁倾城道:“那女人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大动干戈?”
云中鹰没有说话,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出了铁府。
当对于一个人失望的时候,人通常会无语。云中鹰走出铁府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不知铁倾城有没有把他当作朋友?从思落涯一战的那一天起,在他的心底里就一直把铁倾城当作朋友。
他们都是同样的寂寞,同样的孤独,为什么做不成朋友?
云中鹰恨铁倾城不理解自己,可是他又何曾了解过铁倾城?
他们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他们不能算是朋友!
已经很久没有别人再到这里了,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天鹰教的名字了。
梅花冲破北风的牢笼,傲然绽放。没有下雪,这里却白如锦缎,因为这里有梅花。
秋无毫背负着双手,凝视庭前花开花落。
尘封的大门被推开,厚厚的灰土漫天地飞。
进来的是一群身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人。
秋无毫并不认识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
只有锦衣卫才穿飞鱼服,只有锦衣卫才佩戴绣春刀!
为首的锦衣卫打开圣旨,宣读的时候面无表情。
秋无毫跪在地上,表情严肃。
只是他的儿子嘴角却挂着一丝笑,一丝得意的笑。
他们宣读完,就风一般地离去。他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秋风寒,也就是秋无毫的儿子,笑道:“您又官复原职了,看来六扇门还是离不开您!”
秋无毫闭着眼睛,似乎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十五年前他曾做过六扇门总捕,只两年便被人取代。无官一身轻,从此他过着清闲、淡泊的生活。在这十三年里,唯一陪伴他的就是秋风寒。
秋风寒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十五年前他上任的那一天捡的一个弃婴。那年他三岁,风很大,天下着雪。若不是秋无毫,秋风寒早已冻死在冰天雪地,被大雪掩埋。
秋风寒依稀记得那一天,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他差点被积雪吞噬的时候,路过的人只是向他抛去冰冷无情的眼神,没有人肯救他。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向他伸了过来。而晶莹的泪珠湿润了他的眼角,他感觉自己的血也是暖的。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流泪,也许是唯一一次。他走出雪坑后,就跟着那个人去了京城,梅花庄——昔日的天鹰教。
这十几年来虽然他过得是清贫的日子,秋无毫没有钱,也没有女人,甚至不能为他谋取一条好的出路。但是他从不抱怨,也从不抱怨,也从不挑剔。一个勉强能吃饭的人肯抚养一个孤儿一辈子,这个孤儿还有什么话可说?
秋风寒曾经想过,如果在这世上有他的亲生父亲还存在,他也会为了秋无毫杀他的父亲。
很长时间的沉默。
秋无毫道:“收拾完东西,我们就去六扇门。”
秋风寒点了点头,秋无毫的话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在他眼里就是命令。
月夜,城南老屋。
自从城南阿杜死在黑莲教手里,这里就变成了荒宅。阿杜活着的时候晚上一向是灯火通明,只是那已成为过去。院子里满是荒草,枯黄的草。虽是冬天,风吹过仍有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铁倾城站在破墙下,似在等人。
“你来了。”院子里竟走出了一个人,那人脸上还带着笑。可是铁倾城来的时候,为什么没看到院子里的人?
铁倾城凝视着那人,却看不清他的脸,他只觉得那人有些熟悉,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那人微笑着道:“你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来?”
铁倾城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江碧君呢?”
那人道:“不知道。”
铁倾城冷笑道:“既然她不在,我只好走了。”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那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剑,凌厉的剑光似闪电般劈开夜空的黑暗,剑刃如赤练蛇的信子般刺向铁倾城的咽喉。
如果是别人,恐怕此时已死在那人的剑下。只可惜那人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铁倾城。
铁倾城纵身跃入院子的时候,那人的剑还没睡收回。
他本想笑那人出剑太慢,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一种莫名的压力向他袭来,就好像秃鹰抓住了他的心。
因为他看到院子里的荒草中站在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他的对面,可他却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却无法湮没他的超凡脱俗。
一身白衣胜雪,手中却没有剑。
他就像是高山上从不入尘的仙人,碧空中只能仰望的云朵。
他站在荒草中,荒草也沾上了他的灵气,枯死的荒草竟也有了生机。刺骨的北风吹向他的时候,也变得柔和。
铁倾城以为自己看到不是人,而是神。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神也应该就是铁倾城面前的这个人。
有一种人,已经超越了人;有一种人,已经接近于神。
这种人宛如矗立在云端的仙人,风姿也如神仙一般。他们身上有种气质,是很多年轻人学不来的。他们的境界,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铁倾城已知道他是谁,武林中只有两个人有资格被称作神。第一个是陆刚,第二个就是——南宫若云!
海上遍寻青云城,茫茫烟雨见南宫!
铁倾城的瞳孔在收缩,一字一字道:“青云城主!”
南宫若云点了点头,他忽然道:“铁倾城?”
铁倾城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铁倾城道:“没想到青云城主竟然会到这里来。”他说话的语气竟然变得很平静、很从容。就好像南宫若云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朋友。
铁倾城知道自己也许不是南宫若云的对手,但他同样清楚,南宫若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致他于死地。他只有表现得从容镇静,才会给青云城主造成压力。如果他脸上显露出一丝恐惧,就会出现破绽,而那时想必他已死在南宫若云的手下。
南宫若云道:“我到这里,是因为你。”
铁倾城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南宫若云道:“这句话你连问也不该问。”
铁倾城笑道:“既然你是来杀我的,为什么还不动手?”
南宫若云道:“我没有把握一击而中。”
铁倾城道:“你一出手杀不了我,可以再出手。”
南宫若云道:“高手相争只有第一击才是致命的一击。如果我一击不中,你就有把握杀我。”
铁倾城又笑道:“你认为我有那么高的武功?”
南宫若云道:“你武功是高是低,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铁倾城道:“什么事?”
南宫若云道:“你能在一夜之间铲除黑莲教,靠的绝不是运气。”
铁倾城道:“你没有把握一出手杀了我,所以只好等。”
南宫若云道:“我不是在等你出手,我知道你也没有把握一击命中。”
铁倾城道:“那你在等什么?”
南宫若云道:“我在等一个朋友,不过她不是你的朋友。”
铁倾城目中露出一丝不安之色,勉强笑道:“他如果不来,你岂不是白等?”
南宫若云道:“她一定会来,因为她知道你绝对不会走
。”
铁倾城道:“我为什么会不走?”
南宫若云道:“你为什么而来,就为什么不走。”
铁倾城道:“可是江碧君并不在。”
南宫若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有一件事你应该清楚。”
铁倾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南宫若云的目光依然冰冷,道:“她还在我们手里,你如果走了,她一定会死。”
他竟然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她虽然没有死,却也和死人差不多。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不知道她已成了别人的女人。”
铁倾城的双手紧紧握起,又松开,道:“我知道她喜欢云中鹰,我并不介意她喜欢别人。”
南宫若云悠然道:“我说的这个人不叫云中鹰,江碧君也不喜欢他。”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早已由不得她,那个人每天夜里都要跟她上床。”
铁倾城的目中已有怒意,他的脸上涨得血红。
南宫若云道:“你已见过那个人,他就在门外。”
铁倾城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南宫若云道:“青云城主一言九鼎!”
铁倾城突然冲天跃起,怒火从他的心脏燃烧至大脑,他恨不得化作豺狼猛虎,将那个人撕成碎片,然后再把他吃进嘴里,用他的血肉填平内心的怒火。
那个人还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柄剑。
铁倾城一只手反切他的咽喉,另一只手往他的脑门打去。
可是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阵凉风袭来,冬天的风不应该清凉。
那不是凉风,而是掌风——南宫若云的掌风!
握剑的那人此时已到了三丈外,嘴角挂着冷笑。
铁倾城凌空一转,落在了破墙上。南宫若云收掌的同时,也落在了地上。
铁倾城死死地盯着握剑的那人,眼中的怒火如果能喷出一定会将那人烧成粉末!。
他身子已如箭般冲出,他全身的力量都已凝聚在一掌上。若这一掌击中握剑的那人,那人一定会经脉俱断!
你若想要别人死,你就得保持镇定,否则死的就是你自己。
这一点没人比铁倾城要清楚,他现在似乎全然忘记。
难道在他的心里,是默默地深爱着江碧君的?难道在他的眼里,把江碧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可是江碧君不知道,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的掌离那人的胸膛只有半寸,但是他再也无法向前推进。
一只温柔的手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抚,他却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脸上的肌肉,一根根扭曲!但他紧咬牙关,绝不呻吟。
那只手收回的时候,他也仰面倒下,然后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握剑的那人道:“要不是你,我只怕逃不过这一劫。”
那女人娇笑道:“你要报恩,以身相许?”
握剑的那人狞笑道:“我如果跟你走到了一起,天下的男人岂不会剥了我的皮?”
南宫若云忽然道:“几年不见,赛明妃的功力竟精进了不少。”
赛明妃,这女人果然是赛明妃!
就算是夜黑如墨,也无法遮挡她美丽的冲击。她无论妩媚,还是清纯,都是同样让人心醉。她宛如月宫风姿绰约的仙子,又如同一尘不染的出水芙蓉,却也似娇艳无比的玫瑰花。也许,她更像是罂粟花。有毒的罂粟花岂非同样的美丽,同样的醉人?
握剑的人突然道:“铁倾城怎么处置?”
南宫若云道:“你觉得呢?”
握剑的人眸子里露出了一丝杀气,道:“留着他,早晚对我们不利,不如……”
南宫若云道:“左公公吩咐,现在还不能杀他。你放心,他不死,也不会威胁你。”
握剑的人道:“最好是这样。”
他忽然淫笑了一声,道:“江碧君还在床上等我,我先走了。”
南宫若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似将呕吐。
赛明妃道:“听说左公公还找来了一个高手,他的名声比你我还要响亮。”
“谁?”南宫若云不禁动容道。
赛明妃道:“夺魄!”
南宫若云道:“他怎么也会来,二十年前他在败给落鹰利那一剑后不是退出江湖了吗?”
赛明妃道:“他重出江湖,是因为欧阳天明死了?若是欧阳天明被江湖中的高手杀死,他也不会动心。只是杀弑魂的人非但不是武林中显赫的人物,而是连名字都没有。”
南宫若云道:“所以夺魄要找那个人?”
赛明妃媚笑道:“夺魄并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但是左公公知道,恰好那个人又是铁倾城的属下,所以……”
南宫若云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左公公就借夺魄的手,除掉弯月盟中的劲敌。”
赛明妃笑着问道:“你以为他们两个谁会活下来?”
南宫若云反问道:“你以为呢?”
“夺魄!”赛明妃显得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