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98章 硕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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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天还是有些冷,但这外界气息根本扰乱不了红楼中的温香软玉情。馨雪阁是柳示王都舒琉城出了名的花楼,每日来这里听曲玩耍的男人络绎不绝,生意可说是很红火。但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馨雪阁最出名的不是美人,而是那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的琴音。

此女名唤沈银粟,追其过往也是一段唏嘘事,此后再慢慢细讲。

虽说柳示当前国情紧急,但这些国家大事对纵情声色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毕竟于他们来讲,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方为真理。

说及此,装饰夸张的花厅内,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突然,高阁中惊呼声起,琴音瞬间破了个稀碎。

丫头敲门,“姑娘,有外客请见。”

沈银粟隔着层层珠帘纱幔,坐在案前朝门口看去,“请进来吧。”

将断弦重新续好时,丫鬟已带着那人进来。

“沈姑娘。”

听口音,是****,不是柳示的人。

她合衣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一行倒是有高贵典雅之感,虽处红楼却更似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这位先生,千里迢迢赶来舒琉,不知有何贵干?”

他递上一封请柬,给旁边的丫头,低头道:“我乃硕丰郡丞林老爷家仆。我家老爷喜琴,知道姑娘手艺在柳示是出了名的。过几日是我家老爷半百大寿,因此特来请沈姑娘过府抚曲贺寿。”

接过请柬翻了翻,还真是硕丰林家。她倒是有所耳闻。林老爷在边城是个大善人,救人帮人无关己国别国,周边临近县城的百姓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也因此对他尊重有加。

走上一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目前沣辛坞荣兵力未退,耶古嵘也正停留在硕丰。她虽是在舒琉讨生活,但并不是柳示的百姓。所以有关战争什么的,能避则避。

“如今东陆已乱,战场正处在中州一带,贵家老爷此时大办寿席,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这一点我家老爷做过保证,姑娘不必担心。”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盒子递给旁边丫头,“我家老爷说了,姑娘眼界高,谈钱未免俗气。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

盒中是一枝梨花,细看才发现是手缠发簪。这门手艺,是坞荣特色。她拿起来,葱嫩五指轻柔抚过,眼神瞬间浮起一丝伤感。

“姑娘。”旁边丫头催促。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送到心头上,哪有拒绝之理,“也罢,这两日没什么事,先生大老远来,也不好拂了意,就陪先生去一趟吧。”

舒琉到边城硕丰,陆路大概要十天半月,但走水路,顺风而下两天两夜就可抵达。船上的第二日,沈银粟嫌船舱中闷热,出来透气。两岸风景已不是崇山峻岭,房屋相接,烟火气十足。

丫头小寰寻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姑娘,外面风大,进舱内去吧。”

她笑着摇头,看着沿路风景,过了好久才开口,“小寰,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是哪国人。”

丫头不是很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如实道:“我不记得了,”

沈银粟叹息道:“真好。”

丫头就更不解了,“好什么?姑娘今日的话,小寰听不明白。”

她依旧是笑,“我从小被人卖来卖去,大概是幼时过得太苦,有些事都刻在了骨子里,忘都忘不掉。”明明是那么触目惊心的过往,说起来却显得毫不在乎。

“姑娘……”丫头自知嘴笨,也不知该怎么劝,“姑娘是想家了?”

她摇头,“乱世已起,哪里有家?哪里也都是家。”

丫头还是摇头,“我不明白。”

小寰读书少,只能认得几个字,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确实难为她。沈银粟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吩咐道:“没事,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就回来。”

劝走小寰,她又独自站了好久。从袖子里掏出那支梨花簪,沈银粟仿佛又陷入了什么悲伤的回忆,眉毛皱起,表情很是隐忍,眼眶泪水翻腾。

幼年时,倒是真有人送过一枝新鲜梨花给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得都像是幻想。可少年将花簪在她发间时,心尖的颤动还那么清晰,仿如昨日。

江上凉风习习,沈银粟闭上眼睛憋回眼泪。再睁眼时,她突然看见岸上有一个身影。

岸边巨大的树干支愣起来,铺出一块阴凉。大概是因为狂风的缘故,整棵树斜横在江面上,生命力过于强大,并没就此死去。不知长了多少年,竟然比一栋房子还要高大。此间正值六月初,也不知是什么树,绿叶间盛放着粉紫粉紫的花朵,铺天盖地,怒放争艳十分惊人。风起时,花瓣漫天飞舞,铺得大半边江面都是粉紫。

白马探头在江里喝水,那人就站在水边抬头看着树顶发呆。

一人在岸,一人在船,都看傻了眼。

眼见着船头驶过,沈银粟拔腿就跑,连着衣服落在地上也没去管。她一口气从船头跑到了船尾,一路惊动旁人,惹了不少谩骂,但是她都不在乎,只因那岸上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久别的故人。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下去。

到底是放不下,才会总认错人。

她喃喃道:“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是看不开呢。”

***

硕丰城中,林府。

耶古嵘见过林老爷,回到房中,就见那白衣女子静静坐在窗前,风拂起她颊边一丝发束,修长五指一揽,低头勾住拂在颊边的发丝。

耶古嵘看得走了神。

妘夭回头,站起身一笑,“你回来了。”

“哦。”他点着头,走近她,“这些日子你回乡,我一直很担心。”

妘夭眼神闪烁,伸手按着他坐下来,“这有什么可担心,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来回。”

耶古嵘心疼她,抓着她的手,“你每月奔波,辛苦得很,不如,我上门去提亲。”

“不行!”妘夭一口拒绝,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些,缓了缓神色,“啊,我是说,我叔叔自己还有很多事,我不想再去麻烦他。”

“可是总这样分别,我舍不得你。”

妘夭低下头,脸上露出个羞涩的笑容,“说什么呢。”一边转过身,面对窗外,表情立刻转变。

上次玉华扶窨出海,她跑出来这一个月一直陪在耶古嵘身侧,安心做起了她温柔贤淑的假身份,前些日听到扶窨从北疆回来的消息又赶紧回了趟天目峰,这又好不容易才撒谎骗过扶窨溜出来。她担心,每次这样来回跑,迟早是要被发现的。

耶古嵘突然从身后搂住她,吓了她一跳。这几个月表面上感情虽有进展,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得到了耶古嵘的真心,也不敢与他做什么亲近事。但此时,他埋在脖颈处,呼吸撩拨,她有些心猿意马,好在定力还不错。扒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下逐客令,“现在时间很晚了,我也累了。再说,郡主也在,你留在我这里让旁人知道,让别人怎么看待她。”

他眼神中的火热顿熄,“订婚的事,等拿下柳示,我一定会跟老王爷解释清楚。”

妘夭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事她本来也不在乎。当初接近耶古嵘是一时起兴,但这几个月来回跑,玉华扶窨还真以为她在东陆是为乱世奔波,询问一些细枝末节。这一次更是直接下达了任务,要她推进柳示的战争。

“你是不是不信我……”

他还在解释,妘夭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摇头打住,“我真的累了,对不起,我想休息。”

好半天才听他一声叹息,“好吧……”似乎很舍不得,在门口站了好会,才提步离开。

妘夭松口气,皱眉道:“到底怎样,才能让战争继续……”

柳示目前用蛊虫稳定了战局,耶古嵘若是找不到解法肯定不敢再有动作。柳示更加不会傻到去送死。

窗外光影一闪,她警觉道:“谁!”

一个白衣身影猛地推开房门,哐当一声。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师叔!你……你怎么会来硕丰?”

宴绝怒呵:“你好大的胆子!”

一来到硕丰,他就直接进了林府,原本想找耶古嵘挑明,没想到会撞上这种事。方才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实在气愤。

妘夭连忙跪地,“师叔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接近耶古嵘,是为了天目峰将来的大业!一切表面不过是演戏罢了。”

东陆的事一直都是玉华扶窨在暗中操持,宴绝便没怎么去了解。但听她解释,也是半信半疑,“你说的若是真的,我自然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要记得自己身份,莫要图一时痛快,毁了自己。”

她有些心虚,“师叔,何出此言……”

宴绝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像当初的玉华扶窨。站在他的立场,训诫她一两句也不是不行,再者,宴绝没打算收徒,以后的少主肯定是落在妘夭的头上。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的事指手画脚,但若师兄知晓,你应该清楚后果。”

“妘夭自有盘算,师叔大可放心。”

“如此最好,起来吧。”

妘夭站起身,看着他,“师叔来硕丰可是有什么事?”

“我今来此为一件事。”说起来,妘夭与他相识,或许更好处理,“你既然已经获得了耶古嵘的信任,可以劝一劝他不要掺和墨家的事。”

他担心墨叔若一个人在顷安,如果妘夭能帮忙,他自然不必久留,立刻就能起身返回。

“墨家?”提起这个,妘夭瞬间不爽,“又是为了那个墨叔若!说到底,那个胆小怕死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师叔你一次又一次的帮她。”

“我知道你不喜她,但也不必如此恶意针对。”他沉着气,表面虽没表现出来,可周身气场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墨家起乱,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本就有权利去管。你若不愿帮忙我也不勉强,杀一个耶古嵘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

听到这话,她哪还稳得住,“你要杀耶古嵘!为什么?!”

“耶古嵘与墨守政达成协议,答应出兵顷安,抵抗仙峰。”

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怎么会?”

“如果你不想他死,那就劝他收手,不要打墨家主意。”

谈及性命,先应下来才是紧要,妘夭想也没想,“好,我一定会阻止他的,师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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